原来,这百夫长一边飞骑领人向这村子围了,一边将金钗飞送入中京城中盖天大王处。盖天大王刚逢一枝梅之事,又逢爱女失踪,正自闭门生气,接到这金钗,发现正是爱女之物,不由喜出望外,急忙领了数十飞骑匆匆赶来。
    盖天大王下得马来,直奔这边过来。袖袖多日未见老父,乍见之下,也顾不得人多,不由扑上前去,纵体入怀,抱住盖天大王脖子,又笑又跳道:“爹,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盖天大王也是喜极而泣,只因这袖袖乃是所有子女中他最钟爱的掌上明珠,便是要他以千万金珠宝物来换,他也是心甘情愿,今见爱女无羌,老怀大慰,一面轻拍袖袖的后背,一面嘴中柔声安慰。
    良久,袖袖才从父亲怀里转过身来,一指无风道:“爹,这是陆无风,那日要不是他,孩儿早已被劫,只怕再也见你不着。”说着,将那日出城围猎后的情形粗略向老父说了一边。
    盖天大王大笑道:“好,好,真是英雄出少年。”
    无风早就见过盖天大王,只是此时不便露出,当下只当不认识,过来施了一礼。
    盖天大王当下命重赏那庄十八和李大妹夫妇,免了这村子三年的徭役、兵役和赋税。那百夫长当即升为千夫长,赏黄金百两,皮袍百件,好马十匹。那千夫长当即谢了,自带人先回驻地。
    盖天大王道:“陆公子,这次小女多亏你相救,老夫该当如何答谢啊。”无风笑道:“大王雄霸一方,自是什么赏赐都不在话下,只是这次在下救了袖袖郡主是不假,但如没有袖袖郡主为我解毒,我的命只怕也已不在,就算扯平了吧。”盖天大王奇道:“此话怎讲。”无风当下就把袖袖为自已吸出毒血之事说了。盖天大王听完,哈哈大笑道:“袖袖,真的么。”袖袖点了点头,道:“情非得已,如不这样做,我们两人只怕出不得那山洞,都没有活路。”女真人生性粗豪,本无男女授受不清之规矩。盖天大王道:“陆公子,如你没事,不妨到孤王府上住些日子,如何。”
    无风道:“大王,在下有些私事要办,要往上京去。待事情一了,再到府上拜访。”盖天大王见他如此说,北方之人本就不讲客套,也就不便强留,当下道:“好,那后会有期,就此别过。”说着上了马,突然回头吩咐手下一名偏将道:“你去军中选一匹好马,送与陆公子路上坐骑。”那军士答应一声,不多时,牵过一匹白马,将马缰交与无风,无风谢过。
    有军士牵过马来,袖袖上了马,回头道:“陆无风,你办完了事,到中京来,我带你去西山玩。”
    无风道:“谢了。”当下别过。
    眼看着盖天大王大队人马渐行渐远,无风立在村口,见官道之上扬起的尘土终于散去。无风当下去庄十八家中取了随身物事,也别了庄十八李大妹夫妇。一路直往上京。
    盖天大王赠无风的那匹好马是西域良驹,脚程极快,只二日,已到了大兴府。
    时近正午,无风在一酒楼前下了马,早有店伴出来,将马牵入,无风吩咐多喂精料,店伴笑道:“不劳公子吩咐,小的理会得,小店中南来北往客人多带有脚力,自会好好照料。”
    无风上了楼,见楼上甚是热闹,当下在一个廊柱之后僻静处的桌旁座了下来,要了些酒饭,自顾自吃了起来。忽听得窗子那边一帮人甚是热闹。无风一转头,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边一张绝大方桌,桌上坐了七八人。正是那日在盖天大王府中见到的那帮江湖人士。
    坐在为首的正是那宝车和尚,正自大碗饮酒。下首依次坐的是董铁萼、西域双绝、独眼人、侯如宗。
    在这桌的下首一个少女,无风打量看她,甚是眼熟,细细一想,不由想起,正是那日在中京城中街头和一老者说唱的那少女。环眼旁顾,果见那日的老者,手拿二块小响板正站在一旁。只见她这次抱了一把半旧的马头琴正自弹唱,以助酒兴。
    她唱的乃是《日头出来一点红》,此歌在北地极是普通,无风自是熟悉。
    只听她唱道:“日头出来一点红,师傅骑马我骑龙,师傅骑马绕街走,我骑青龙过海东。海东有我家,我家种着五盆花,大姐爱个红芍药,二姐爱个牡丹花,三姐爱的是桃花瓣,四姐爱的是大莲花。剩下五姐无的爱,一心要出家。出家人儿乐陶陶,一来不受公婆气,二来不受丈夫熬,三来怀中不抱子,四来散淡又逍遥。”
    侯如宗笑道:“这种曲子不好听,照你这么说来,我倒是要跟宝车大师出家了,落个逍遥自在。不如来唱个《妓女告状》如何?”众人轰然叫好。
    那少女道:“大爷要听的这歌,小女子不熟,怕是唱不好。”董铁萼嘿嘿干笑道:“唱不好就将就唱个吧。”
    那少女无奈,只得将琴拉起,唱道:“初呀十五庙门开,牛头呀马面那两边排,判官那个拿着呀生死簿,小鬼就拿呦着领魂牌。哎哎哎。阎王老爷当中坐,一阵阵阴风刮进一个女鬼来,头顶状纸下了跪。尊一声阎王爷你老听明白。下世叫我投牛做马,千万别投女裙钗,人人都怀胎十个月,开肠破肚将我养出来。一岁两岁娘怀抱,三岁四岁离开娘的怀,五岁六岁满街跑,七岁八岁把金莲缠起来。九岁十岁留头发,十一十二卖在水里来,十三十四学陪酒,十五十六开了我的怀。挣了银钱领家的乐,不挣钱来皮鞭沾水来。打得我呀身得病,躺在床上起也起不来。三天不吃阳间饭,一到七天上了望乡台,站在望乡台回头看,看只看领家儿的妈妈怎样把我埋。头上的金簪给我拔下,身上的衣衫全都扒下来,一领破蓆二道草靿儿,七手八脚将我卷起来。上边留着青丝发,三寸金莲给我耷下来,大街上叫来两个闲散汉,穿心杠子又把我来抬。将我抬在荒郊外,离地三尺往下摔,这个说给她洒下两锹土,那个说挣钱少我管抬不管埋。南来的乌鸦冲了我的眼,北来的恶狗扒开我的怀,连皮带肉吃了一个净,剩下的骨头架子给我晒起来。从南边来了那骨牌匠,将我的骨头收拾起来,小块骨头把色子做,大块骨头做了麻将牌。从阳间结交了知心的友,没有一个把我的骨头埋,看起人在人事情在,人要是死了就活该。”
    无风一听不由想起那日在雪林之中,那女人不正是唱的这歌么。只因这歌平日只在勾栏院中流唱,无风并不熟悉。但听她唱的词儿甚是有趣,滑稽之中竟有无限辛酸血泪。无风于一路之上,听说中原人家因连年兵祸,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往往有良家女子被卖入妓院。想不到这青楼女子,平日里强自欢笑,背后竟有这许多苦衷。
    那少女一曲唱罢,站起身来。侯如宗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抛在桌上。说道:“这个是大爷赏你的,拿去吧!”那少女深深道个万福,伸手去拿。侯如宗见她伸出的手如葱根般白嫩,不由色心顿起。淫笑道:“姑娘人模倒是一般,这小手可真可爱。让大爷摸摸再赏你一锭银子。”说着便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便去捏那姑娘的小手。那少女不曾提防,正要拿那银两,见他如此,不由将手一缩,惊道:“小女子是风尘中人,众位大爷乃是贵人,没有污了大爷的贵体,大爷自重。”侯如宗笑道:“无妨无妨,大爷高兴,看得起你,不如跟大爷回去,保你安享富贵,也不用在这卖唱了。”说着便伸过手来搂那姑娘的腰。那姑娘见他言语无礼,已自提防,当下一个转身,轻轻闪在一边,侯如宗搂了个空,边上众人一齐大声哄笑。侯如宗在这么多人面前,闹了个老大没趣,不由恼道:“小妮子好不知趣,太也不识抬举,消遣大爷来着。”说着便扑了上来。边上那老者一看势头不好,赶忙上前拉住侯如宗的衣角。恳求道:“大爷息怒,小女山野之人,蒲柳陋质,不懂规矩,无福侍奉贵人,请大爷原谅则个。”侯如宗狞笑道:“山野之人?嘿嘿,说得好听,山野之人有这么白嫩的皮肤么,我看你们两个也不象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大户人家的逃奴吧,走,到官府说话去。”说着,将手轻轻一推,那老者跌出老远,撞在台角之上,一桌酒水洒了一地。
    酒楼上众多酒客一看要打架,发一声喊,纷纷立起。从楼梯上涌了下去,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大胆点的,站得远远地观看。
    侯如宗见那少女远远的躲开,当下不再留情,笑道:“小妮子,看你还走哪去。”施个小擒拿手,便来拉她衣服。
    那少女已缩在屋角,眼看脱不出侯如宗手掌。无风已是怒火中烧,霍地站起。便要上前。
    突听侯如宗“啊”的一声大叫,捂住后脑,倒纵出一丈多远。众人皆是一楞。只见侯如宗转过身来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龟孙子,暗算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给我滚出来。”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睛一齐落在无风身上。无风刚站起来,正要出手。见众人一齐向他看来,不由也是一楞。
    侯如宗冲无风冷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在这捣鬼。看大爷不扒了你的皮。”说着一招神猴献桃向无风袭到。无风道:“你。。。。。。我。。。。。。”见他来势凶猛,当下不敢怠慢。以一招分筋错骨手化开来势。侯如宗怒道:“好啊,武功还不弱,怪不得敢到大爷头来动土。今日我就会会你。”当下再次猱身扑上。两人斗在一处。
    侯如宗当下使开一路猴拳,身法灵巧之极。无风那日在盖天大王府中见过他的这路拳法,那时只觉好看,此时方觉此拳不但好看,而且出手部位极是刁钻。心想:此人身为大圣门一派掌门,功夫果有独到之处。单是这路猴拳便已极难应付。其实他不知,这猴拳正是大圣门镇门拳法,只因侯如宗在众人之前大失面子,有心要一击成功,所以一上手便使出本门绝技。
    无风知他以为自已出手暗算他,想要辨解,转念一想,懒得和这种人解释,别人不出手,自已不也要出手吗。当下使出石人清所授雁荡门回雁掌凝神应对。
    其实以无风此时的武功,因他练了丹霞神功,内力上已是不弱,但外家功夫不过武林中三流脚色。
    那侯如宗闪转腾挪,无风不由手忙脚乱起来,突听拍的一声,侯如宗脚一勾,无风扑倒在地。侯如宗右手五指如钩,袭向无风面门,向无风一双眼珠抓来。眼看这双招子便要坏在侯如宗爪下。
    众人惊呼声中,
    突见一声惨呼,侯如宗右手忽地一缩。这一爪竟抓不下去。众人定睛看时,只见侯如宗手指上鲜血如注,一滴滴落在楼板之上。侯如宗大骂道:“什么人,出来。”
    只听得有人高颂佛号:“阿弥陀佛!侯施主身为一派掌门,岂可欺弱凌小。”,只见一人从柱子后的桌旁缓缓站起。
    无风从地下站起,只见乃是个和尚,此人身材甚是高大,着一件褐色僧袍,古铜色面皮,额头烫着九个香洞,一脸浓密的胡子刮得精光,下巴上青纠纠一边。一串念珠散落在桌上,适才显是他用念珠击中侯如宗手指。无风这才想起,刚才救那姑娘的也必是这个和尚。
    侯如宗怒道:“兀那秃驴,你是什么人,敢来管大爷的事,什么叫欺弱凌小,武林之中本就是弱肉强食。”
    和尚双手合十,道:“施主也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怎地如此不知羞愧,适才施主光天化日这下调戏妇女已是不该,贫僧出手示警,没想到施主变本加利,又要和这位小施主过不去,如不是贫僧出手,这位小施主这双眼睛只怕已是坏了。”
    侯如宗暴跳道:“原来刚才打我后脑的也是你这贼秃,今日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那僧人低眉道:“我佛慈悲,适才贫僧只是稍示警告,并无他意,侯施主不可误会。贫僧也不想多生事端。”
    侯如宗见他示弱,心下不由暗喜,心想:这老贼秃必无多大本事,不然他也不必服软,还是他见我们人多,不肯吃这眼前之亏。当下大声道:“哼,你怕了么,今日你不露出底来,休想出了这酒楼。”
    侯如宗正要纵身而上,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侯掌门,你且歇了,我来会会这位大师。”侯如宗转身一看,只见董铁萼越众而出,已站在他跟前,侯如宗喜道:“老董,够朋友,好,这一阵正好练练你的烈焰掌。”
    董铁萼更不说话,一掌向那和僧人打到。那僧人见他掌几劲烈,笑道:“阁下不是八卦门的董老师么,怎么也来赶这趟混水。”董铁萼道:“老夫这把老骨头有点痒,有心要会一会大师的高明武功。”那和尚说声好,左掌一立,已化解了董铁萼这一招杀着。董铁萼毫不退让,又是一掌击到,两人瞬息之间已斗在一处。
    两人越斗越快,众人站在那里,渐觉热浪逼人,纷纷后退。只见那董铁萼一掌直击,那僧人一闪,一掌实实击在木椅之上,众人鼻中顿时闻到一股木头烧焦之味。原来那烈焰掌初看平平无奇,其实孕藏极为深厚的内力,练到高处,不要说是木材,就是人体肉身,凡那掌击中,立时五脏焦烂而死。
    无风见那烈焰掌威力惊人,不由暗暗为那僧人担心。抬眼看时,只见那僧人却并不着慌,兀自笑道:“董老师这烈焰掌能练到如此境界,只怕是八卦门中数十年来第一人。”董铁萼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其实僧人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董铁萼自蒙师授学得这烈焰掌后,下了数十年苦功,于此功他一向颇为自负,连八卦门当代掌门他师兄赤焰子他也不放在眼里。不要说当代八卦门中无人能出其右,其实以他此时在烈焰掌上的功力,实是百年来能练到这境界的第一人。所以适才那僧人说他数十年来第一,他也颇不以为然。
    只听“哧”的一声,董铁萼的掌缘扫在那僧人宽大的僧袍袍角之上,袍子立时着火,那僧人左掌一切,已将着火的袍角切下,道声侥幸。只见他大喝一声,掌风突地一变,双掌如排山倒海般向董铁萼推到。
    忽听宝车和尚大声惊呼:“少林般若掌,少林般若掌。”那僧人道:“不错,也让你们见识见识洒家的手段。”
    董铁萼一着得手,正自得意,忽见他掌力一变,其势如山崩地裂般击到。想要变招,已是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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