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推开宿流峥转过身去,离他远一些。她走到窗口,去吹秋日卷着寒意的凉风。
    宿流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莫名其妙的疼痛拉扯着,扯得他连呼吸都觉得痛。
    为什么痛?他不明白。
    扶薇窝进摇椅里合上眼,慢声:“下次进来的时候脱掉脏鞋。”
    宿流峥低头,去看自己的靴子。靴子上不仅沾了泥,还沾了不知道哪个衙役的血。
    他半张着嘴,皱眉看向扶薇,闷声:“我有话跟你说。”
    扶薇轻“嗯”了一声,淡淡道:“你说。”
    “我不记得了。”
    扶薇将脸偏到另一边去,不想理这个傻子了。
    宿流峥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脑子里发堵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转身往外走,将楼梯踩得咚咚咚。
    他刚出去,蘸碧就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将屋内的地毯换了新的。
    宿流峥坐在二楼,看着她们在楼上楼下上上下下地换地毯。
    他心口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压得他越来越烦躁,连坐也坐不住。他躁闷地在二楼环顾,目光扫过架子上的几件衣裳,那是几件精致华贵的男装。
    这儿本来都是书橱,衣架放在那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扶薇总是骂他脏,宿流峥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又褶又破,还沾着些污渍。
    宿流峥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在那几件衣裳里挑了挑,挑了一件竹青的长衫换上,银色的暗纹在阴影处不显,在光辉照耀时泛着美玉般的流光。
    扶薇在屋子里眯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她起身拿起架子上的外衫披在肩上,懒步下楼,想去二楼翻些闲书打发时间。
    她立在门口,怔然望着书案前的人影。
    她的清焉回来了,站在书案前正在整理着上面的书册。
    “清……”扶薇往前迈了一步,又生生顿住脚步。
    宿流峥立刻转过头看向她。
    扶薇的脸色瞬间冷下去,她大声质问:“谁准你穿他的衣服?”
    她给宿清焉新裁的衣裳今日送到了,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穿了。
    扶薇愤怒地随手抓了身侧书橱里的书籍,劈头盖脸地朝宿流峥砸过去。
    一本接着一本,书籍砸在宿流峥的头脸、身上,又落叶般散落一地。
    宿流峥看着她,没躲。
    他不懂扶薇为什么这么生气。衣服而已,他和哥哥的衣服向来共享,更何况扶薇裁这些新衣时,本就是让裁缝量他身材尺寸。
    直到扶薇砸累了,扶着衣橱大口喘着气,宿流峥才朝她走过去。
    他伸手撑着扶薇的腰,将柔软的身体锢在他怀里。他低头看扶薇气得泛红的脸颊,生涩地说:“你别生气了。”
    宿流峥从未哄过人,干瘪的一句哄话,说得别别扭扭。他拧着眉,将脸偏到一边去。
    “我不穿了。”
    说着,他放开扶薇,向后退了半步,伸手去解身上的长衫。
    扶薇看着他的动作,看见他的手背上红了一块,这是刚刚被她扔过去的书籍砸到的。她视线慢慢上移,再看向他的面颊,见他额头也被她砸伤了。
    第034章
    扶薇抬手, 覆在他解衣的手背上。
    宿流峥立刻抬起眼睛盯向扶薇。他总是习惯于低着头,然后掀起眼皮警惕地看人。
    扶薇拉住他的手,牵着他往楼上走。
    宿流峥皱眉, 不知道扶薇要干什么,任由她拉着他上楼。
    楼上寝屋的地面已经换好了新的地毯。宿流峥走到门口, 学着扶薇脱了鞋子进去。
    扶薇已经松了手, 转身走到北墙的双开门柜子,她蹲下来拉开柜门,在里面翻找着东西。
    宿流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着她曳地的裙子像花儿一样绽着。他的视线慢慢上移, 落在扶薇的细腰、脊背、雪颈, 挽起的云鬓。
    “嫂嫂真是无一处不美,即使只是背影, 也优雅如画。这世间最美的花儿,见了嫂嫂也要低头。”
    扶薇问:“你跟谁学的话?”
    扶薇并非美而不自知的人, 她知道自己容貌出众, 这些年也听过太多或真心或奉承的夸赞。
    只是这些夸赞从宿流峥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异。
    “好像……是书里。”宿流峥说。
    扶薇想了想,隐约记得自己看过的话本里也有类似的话。宿清焉除了给她读话本解闷,不怎么看闲书。没想到宿流峥倒是会看那种闲书。
    也是,宿流峥本来就没什么学问的样子看完介文奇饿-羣仈幺肆吧乙流9六散,不像他哥哥那样学识渊博。
    扶薇拿着药盒起身, 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说:“这些话太俗了。”
    夸也没个新意。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表情,他皱着眉说:“你为什么不爱听?”
    书里的姑娘听了这样的话会笑会开心。
    书里骗人的吗?
    他想哄她高兴。
    “嗯?我为什么要爱听?”扶薇抬眸望他一眼, 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也懒得弄明白,她将手里的药盒递给宿流峥, 道:“里面有药,自己用。”
    宿流峥低头,看着扶薇塞到他手里的药。
    “不用。”他不高兴地说,“我没受伤。”
    他明明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上红了一片,居然说没受伤?扶薇冷笑了一声:“别不知好歹,我不会给你上药的。”
    “不用。”宿流峥还是拧着眉,“没有流血就不用上药。”
    扶薇无奈了。她瞥一眼宿流峥额头上的红肿,冷声:“那就给你的腿伤上药。这药能消去疤痕。”
    顿了顿,她再补一句:“我讨厌你身上有疤,难看,坏心情!”
    “不上药也不会有疤。”宿流峥理直气壮。
    他掌心的划伤并没有管过,那些被他一刀一刀划下的伤痕,早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对峙着,也是僵持着。
    半晌,宿流峥妥协:“行吧。听你的话有好处吗?”
    扶薇被他逗笑了,反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想和你在水里做!”宿流峥直言。
    扶薇一怔,脸上的笑也僵住。她冷哼一声,“你爱上不上!”
    她转身就走,走到窗边,在躺椅里窝着,听窗外街道的热闹。
    宿流峥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在椅子上坐下。他弯腰挽起裤腿,将腿露出来。伤口早就愈合结痂,不疼了。
    在宿流峥的意识里,不疼就不需要上药。
    他打开药盒,取出里面的外伤药,他拧开药瓶看着里面晶莹如雪的药膏,已经被用掉了一些。看着这盒药,宿流峥隐隐觉得很熟悉,说出口的话却是:“你用剩的?”
    扶薇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当然不是她用剩的,而是宿清焉用过。
    秋日的暖阳带着一层火的炙热,拂在面上,像人走进了火种。
    宿家宅院被烧的那一场火,突然就浮现在扶薇眼前。
    扶薇皱了皱眉,把那场火那个人从脑海中赶走。
    她不能因为愧疚再想着宿清焉了,总要慢慢忘记,才能往前走。
    扶薇闭上眼睛,慢慢睡去。她睡得越来越轻,仿佛能听见宿流峥的呼吸声,更别说他离开时的脚步声。
    扶薇这一觉一直睡到半下午,被灵沼轻轻推开。灵沼走近时,扶薇便醒了,当灵沼刚伸手推她,扶薇便睁开了眼睛。
    “有件事情不知道要不要向主子禀……”灵沼揪着小眉头。
    扶薇漠然瞥着她:“你都把我喊醒了,还不确定禀不禀?”
    灵沼缩着肩膀抿了下唇,才说:“宿流峥走的时候和我打听知不知今日衙门前扔……扔鸡蛋的那个妇人是谁,家里住哪儿。”
    灵沼顿了顿,瞧着扶薇的脸上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她才继续说:“我不知道。然后……我瞧着瞧着他走出绘云楼,在街边随便抓了好几个人询问……”
    扶薇沉默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
    扶薇带着花影赶到赵家,远远看见宿流峥蹲在赵家院门口。
    今日衙门前的事情早就在水竹县传开了,宿流峥又那么大张旗鼓地抓人询问赵娘子的家,水竹县的人怕他生事,早早给赵娘子送了信,让她别回家,先在外面避一避。
    扶薇朝宿流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睥着他。
    宿流峥抬起脸,将嘴里叼着的一根草吐了,才问:“嫂嫂怎么来了?想和我一起揍她吗?”
    扶薇皱眉看他。
    宿流峥突然笑起来。他站起身,亮着眼睛对扶薇说:“嫂嫂来了正好!她一个女人,我不想揍她。我把人抓了,嫂嫂你来朝她心口捅刀?”
    宿流峥拔起靴子旁的匕首,递给扶薇。
    扶薇看着宿流峥的脸,慢慢盯着他的眼睛。
    以前只觉得他这双眼睛带着阴邪之气,今日方觉得还有几分孩子气。
    扶薇淡淡道:“你要干什么?想杀了她?”
    宿流峥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散了个干净,阴森森地说:“她罪该万死!”
    “罪罚要相当,赵娘子不至于要陪命。”扶薇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她得罪的是我,又不是你。我不介意,你便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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