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小义问起来,他依然装傻:“我也不知道,我和陆公子相遇也不算太久。”
    “听听你这嗓子。”
    小均说他不清楚陆宛和闻人语的关系,小义便不再继续追问,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拆开布包,里面放着几块梅饼。
    有时候遇到梅饼陈皮甘草之类的药草,弟子们都会偷摸留一些当作零嘴。
    小义将全部的梅饼都塞给小均,说这东西入口生津,让小均平日里多含几次,可以润一润嗓子。
    小均接过梅饼,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想不通,自己明明什么都有没告诉他,他为什么还愿意把吃的分出来。
    小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还在说着:“不知道你会被分到哪位师叔手下做弟子,要我看啊,还是当虞娘娘的弟子最舒坦。”
    虞君儿对弟子管教颇松,还十分的护犊,可惜她只收了晏家兄弟做入门弟子。
    至于姬慕容,则只有陆宛一位弟子。
    “不对,”小均收了小义的梅饼,吃人嘴短,便摇摇头,道:“我要做陆公子的弟子。”
    “陆师兄?”
    小义张大了嘴,表情有些滑稽,看得小均总想伸手帮他把下巴合上。
    “不错,正是陆公子。”
    “怎么会是陆师兄,”小义喃喃道:“不过也说得过去,你是跟着陆师兄一起回来的……”
    既然已经知道小均的归处,小义好心提醒道:“你有所不知,谷中还有两位姓晏的弟子,他们二人,一位活阎王,还有一位是笑面虎,你要小心他们。”
    他还想详细与小均说一说这二人的区别,面前忽而落下一道影子,站在他身前好笑道:“小义,你又在说师兄的坏话啦。”
    来人正是刚从冯师伯处回来的陆宛。
    陆宛去给江雪澜换药时佩戴了一枚香囊,还未来得及取下来,因此身上带着浓重的梨香。
    凑得近了,这香气略微有些刺鼻,好似是要掩盖住什么。
    小义揉了揉鼻子,从屋檐下起身:“陆师兄。”
    陆宛点点头,笑眯眯地瞧着小均,“小均,我就说你肯定会与小义合得来。”
    小均起身去牵陆宛的手,“陆公子,你去哪里了。”
    “去找师伯商量了一些事。”
    方才在冯师伯房中,他将江雪澜与闻人语的身份如数告知,不料冯师伯摸着胡子,似乎早有预料。
    “我一早便知这二人并非寻常人,也猜测过这二人的来历,真是想不到,江公子竟是那魔教现如今的教主。如此一来,这二人确实有些麻烦。”
    更何况昨夜他已经让弟子处理过一具尸体,想来便是不知奉何人之命,来解决江雪澜性命的刺客。
    冯师伯沉吟了一番,看向陆宛:“如月,你是怎么想的。”
    陆宛既然来告知二人身份,向来心中已经有所打算。
    陆宛毫不犹豫道:“陆宛自然以大局为重。”
    言下之意便是,他自是赞同将江雪澜送走的。
    “不错,是该以大局为重。”冯师伯眯起眼睛,眼中闪过种种思绪,最终却叹道:“只是若在此时将他们送走,他与那位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冯师伯又道:“我常常教导你们,医者要有大爱,以仁为重。”
    他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已经死去的人,他不能让他们起死回生,只能将其善后,可是活着的人,他怎可眼睁睁地看他们去送死。
    “如月,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先莫要声张。”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叮嘱陆宛,“另外,你去将守夜的弟子,换成一批会武的。”
    安顿好小均与成峰的住处后,陆宛将他们托付给小义,让他带着他们到处走走,熟悉一下谷中的路线。
    小均从未来过蝶谷,自然多有好奇,没想到成峰望着蝶谷,脸上的神色竟有些怀念。
    在他年幼的时候,小均的爷爷还没有从蝶谷走出,他经常跟着小均的爷爷去药田栽药。
    没想到一晃二三十年,谷中的一切都大变样了。
    小义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回道:“不错,我听师父说,原先那一片都是毒草田,上任谷主仙逝以后,我师父带领着其他几位师叔伯,花费数天时间将那些毒草全部都移栽到别处了。”
    上一任谷主人称鬼医,乃是用毒好手,虞君儿便师承鬼医一脉,是他的关门弟子。
    姬慕容虽继任谷主,却不属于鬼医一脉。
    这些事情不算密闻,许多外人也是知道的,因此小义并没有隐瞒,全部都告诉他们了,就当让他们对谷中更熟悉些。
    见他们想聊甚欢,陆宛放下心来,转身向着另一边走去。
    他还有许多话要问闻人语,例如她和江雪澜为什么回来蝶谷,那日他离开千机教,江雪澜没有来道别,他和闻人语……究竟去做了什么?
    第82章 无念大师
    从早上起天色便不好,带着一片压抑的灰蒙,冯师伯让弟子们今日不必将药草摆出来晾晒。
    到了午后,果然落起小雨,噼里啪啦打在青石地板上,地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陆宛打着纸伞匆匆走过青石路,衣衫下摆沾了些雨水,开门时带进一股潮意。
    江雪澜下了床,坐在窗边侧耳细听雨水的动静,听到门响,他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嘴角含着一抹淡笑:“下雨了。”
    陆宛收起手中纸伞立在门外,虽然知道这人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与他无神的双目相对时,心中仍是一动。
    这几日,都是他在照顾江雪澜,这本是小义的差事,由陆宛揽下来,小义也乐得清闲。
    他特意告诉陆宛,这位江公子喜静,与他说话,往往你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时,他才回个一两字。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陆宛为了不让江雪澜认出自己来,通常都是一言不发的。
    江雪澜在窗边听雨,陆宛便安静地走到他身旁,陪着他看雨。
    “小哑巴。”
    江雪澜伸出一只手,陆宛道他是想伸到窗外去接雨。只不过他的椅子离窗边还有些距离,若是想伸到外面接雨,恐怕要起身走一步。
    他想了想,走至窗前,用自己的手心掬了点雨水,洒在江雪澜伸开的掌心。
    感受到掌心的清凉,江雪澜一怔,随后失笑。
    他的模样本就很好看,面部轮廓分明,五官俊美,饶是卧床多日,身材较陆宛相比,依旧是精壮挺拔的。
    以往,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可如今寄人篱下,他倒是收敛了许多,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
    就是不知,这几分真情实感,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他最擅长舞弄人心了。
    陆宛等他笑完,就见他拢起手指,捻了捻手心的水珠,“我是想让你扶我到床上去。”
    “药浴?”
    被陆宛引到床前坐下,又拉起他的手写了两个字,江雪澜重复了一遍,神色有些古怪。
    陆宛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重新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
    天寒。
    湿气重。
    止痛。
    陆宛怕他读不懂,写得很慢,江雪澜没有催他,垂着眼,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细细感受他落下的指尖。
    “原来如此,那便麻烦你了。”
    从昨夜起,他体内的骨头便有些隐隐作痛,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毒性发作,现在看来,是与天气的变化有关。
    陆宛弯起眼睛。似乎得了乐趣,又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下三个字。
    不麻烦。
    屋外凄风苦雨,水雾弥漫,屋内也是一片热腾腾的雾气,隔着一层热气,浴桶中的药汤散发出极为浓郁的苦味。
    陆宛将最后一桶药汤也倒进浴桶中,轻舒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
    不是汗水,是他在雨雾中来用木桶来回送来这些药汤,房中热气接触到他微冷的脸颊所凝成的水珠。
    药汤已经准备好,他刚要回到床边去接江雪澜,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手,牢牢把住了他的手腕。
    原来是江雪澜自己摸索着走到了他身后。
    “小哑巴,”江雪澜拉着他的手腕,等他回过神来,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替我解开。”
    陆宛目光微动,到底还是乖乖替他解起衣裳。
    随着上衣被剥落,陆宛看着他手臂上密麻的针眼,喉间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呼。
    “哦?”
    只是这点惊呼也被江雪澜察觉了去,他伸手攥住陆宛细白的手腕,眯了眯眼,“你……”
    陆宛缩起肩膀,心都要跳出胸腔外了,又听这人慢悠悠道:“我倒是听说有些哑巴也是能发出些声响的,你这嗓子,兴许还有救。怎么,你们蝶谷这么多大夫,没人治得好你这哑病么?”
    陆宛眨了眨眼,假意叹息,抽回自己的手腕,在江雪澜的手心写了个“哭”字。
    江雪澜再次失笑,“怎么,治不好便治不好了,还要哭了不成。”
    陆宛感受着他笑起时胸腔的震动,忍不住偷偷一笑。
    他以为自己隐瞒地很好,却不知江雪澜早就知道来人是他,只是见他乐在其中,故意不拆穿罢了。
    两人一坐一立,江雪澜靠在浴桶的边缘,闭着双眼,陆宛帮他簪起头发,轻轻擦拭肩背。
    他背上也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沾了水的布巾轻轻擦过后背,陆宛看着那些针眼,心中竟有几分难过。
    察觉到身后的陆宛动作一顿,江雪澜不做反应,依旧闭目眼神,只是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此前,赵午派来的那两个人,早已与他联系上,那二人先是禀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包括他们是怎么跟着陆宛一起过来的,随后问他接下来要如何,他要他们先按兵不动。
    他如今在明,敌人在暗,若是见到有可疑的人摸来蝶谷,只管杀了便是。
    那二人得命,自行隐退了。
    他们做暗卫出身,自然有一套隐匿身形的法子,就连江雪澜也不知他们究竟躲在何处。
    不过总归是护在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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