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夜时分,韩山河越发紧张了。
    山顶上的土路上嘈嘈杂杂的,车队的马达声和喇叭声交织成一片,汽车的灯光时不时就能扫到小村子,沟底下的日军也是吵吵嚷嚷的,手电筒的光亮晃得人眼都花了。
    沟底的大道上,日军的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地开来,人的叫喊声,马的嘶鸣声,甚至连武器的碰撞声都能清晰可闻……
    韩山河望了一会儿,累了,又回过头来瞅瞅自己的部队。
    这是他进入村子以来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自己的部队,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加上连续做战,队伍早已疲惫不堪,在渐起的山风中,战士们互相依偎着,盖着破衣烂被睡的正酣,那个孟占山,大概是冷的缘故,不知何时已经钻入战士堆里,跟战士勾肩搭背睡得正甜。
    韩山河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最爱出风头、最难拿的家伙,居然还有如此接地气的一面。
    ——说真的,如果要让自己像这般和战士们打成一片,自己还真做不到。
    ——娘的!这个家伙,真是又可恨又可爱,十足一个异类!
    ……
    就在韩山河夜不能寐之时,远在六十里之外的陶司令同样是愁眉不展。
    虽然老二团的出击一度引开了大部分敌人,但敌人并未放弃附近的地面,眼下,大概一个大队的日军留了下来,始终对附近的地面进行梳篱式搜索。
    几位侦查员爬上两侧的山头,发现山下河滩上,不远处的山头上,都有小股日军在搜寻。
    听完侦察员的汇报,陶司令思索了片刻,忽然大声道:
    “同志们!敌人虽然被老二团带走了大部,可情况依然很严重,现在看来,敌人是在按坐标进行全面的搜索,很难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所以,我们还要想办法调开他们。
    许旅长,孙团长的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司令,孙团长的腿内还留有弹片,现在高烧不退。”
    “这样吧,许旅长,虽然老一团已经颇有伤亡,但我们还是不得不借助一下他们,我决定,派你带领老一团连夜摸出野人沟,向西引开敌人,然后和老二团一样去一百二十里外的西胜沟集结!”
    “可是,司令,我们一走,您的身边就只剩下军分区教导大队和警卫连了,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没事,你记住,你们闹得越大,我们就越安全!”
    “好!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许达大声回答。
    许达很快就带着队伍出发了,野人沟里还剩下四千多人,大多数为非做战郭队,为了不暴露目标,陶司令严令各部注意隐藏,一律不准生火做饭,所有电台都停止工作,不管外台如何呼叫,就是不予回答。
    队伍在野人沟里又待了一个白天,日军虽然未发现野人沟,但飞机却时常光临野人沟上空,陶司令在山顶设立了消息树,敌机一来,消息树就倒,所有人立即隐伏不动,所以日机始终没有发现。
    但山下的日军却在逐山搜索,幸亏日军人数不多,搜索进展很慢。
    傍晚时分,西面突然传来剧烈的枪炮声,显然是老一团和敌人交上了火,侦察员报告,沟外的日军突然向西而去,显然是去围剿老一团。
    陶司令决定抓紧机会跳出包围圈,遂命令部队立即突围。不料,向东只走了两三里地,尖兵就发现大量日伪军正迎面开来,为了避免与日伪军遭遇,陶司令只好命令部队撤回野人沟。
    这次开来的敌人居然不走了,他们就在附近安营扎寨,把突围路线都堵死了。
    敌人不但不走了,还开始派出多股部队四处搜索,眼见敌人的搜索部队已经离野人沟越来越近,情况已经变得万分危急。
    好在,天终于黑了,附近的敌人纷纷停止搜索,在沟外燃起了大片篝火,并建立了多个宿营地。
    很明显,天一亮,他们就要继续行动。
    简陋的司令部里,陶司令背着双手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自言自语着:
    “奇怪?敌人铁了心和咱们卯上了,难道,敌人得到了什么消息?”
    “看样子,敌人一定是探到了些风声,知道咱们就在附近,要不然也不会两拨人马都引不开敌人!”李昆分析道。
    “就是,侦察员报告,下午西面打得非常激烈,可敌人却去而复返,还从东面调来了大批部队,显然是得到了一定情报。”听到李昆的话,徐政委赞同道。
    “那咱们怎么办?”李昆问道。
    陶司令凝视着李昆,沉声道:
    “咱们要做最坏准备了,让教导营和警卫连一左一右把住沟口,其他同志一律做好战斗准备,敌人一旦发现沟口,我们就全力突围!”
    “司令,我们是不是冒险开机把老一团和老二团都调回来?”李昆问道。
    “不行!那样咱们就完全暴露了,以咱们的力量,恐怕撑不到他们赶来。”陶司令滞了一滞,随即低声埋怨起自己:“唉,都怪我呀……把两个团都派了出去,却没达到预期的效果。”
    “要不,咱们现在就突围,大不了鱼死网破!”李昆悲愤地说。
    陶司令陷入了沉思……稍顷,终于开口道:
    “我的意见是,咱们以不变应万变,这里很隐蔽,也许敌人找不到这里。”
    徐政委点点头:
    “就是,咱们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就这么办!”
    ……
    东方终于露出了一丝曙光,笼罩在整个峡谷里的黑暗立刻被这抹光亮撕开了一个口子,在光亮的照耀下,峡谷里开始变得灰蒙蒙的。
    由于有了残破的村子作掩护,敌人一直没有发现孟占山他们。
    此刻,韩山河睁着熬得通红的双眼,站在土墙后目不转睛的望着峡谷里的动静,他苦盼着敌人离开,这是他们唯一的转机。
    终于,山顶上开始传来刺耳的集合哨声,随即响起汽车的马达声,沟底的日军也纷纷走出帐篷,似乎开始准备早饭。
    韩山河连忙叫醒了几个干部,从隐蔽处悄悄潜至村口,伏在一道土墙的后面开始观察敌情。
    “同志们!敌人就要开拔了,咱们要做好准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好,我立即把战士们叫醒,随时准备突围。”何长顺道。
    孟占山打了个哈欠,喃喃自语道:
    “我的天,这么多的鬼子,怕不有一个联队……我说,团长大人,就鬼子这阵仗,不收拾个几十分钟怕是走不了的,要我说,咱们急啥?等狗日的走得越远越好,咱们先吃饭,凭啥他狗日的吃饭咱饿着?再说了,吃饱了喝足了,才跑得快嘛!”
    韩山河白了孟占山一眼,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更是郁闷无比:这小子,什么时候都那么拽,倒显得自己有多么沉不住气似的。
    “那好,那就先吃饭,不过,要快!”韩山河说完,专门盯了孟占山一眼,这小子却跟没事人似的,又是哈欠连连。
    很快,战士们纷纷醒来,开始啃食干粮。
    但是,由于没有水,战士们艰难地吞咽着干粮和饼子,有的吃了两口又干呕了出来。
    “我说,段峰,带几个人去找找水,这没有水喝哪行啊?”
    段峰从不远处提了一个破木桶来,皱眉道:
    “队长,找过了,村里只有一口水井,但里面有尸体,这水有血腥味。”
    孟占山看了看木桶,果然,里面的水泛着微红,他嗔怪地看了段峰一眼,下一刻,这家伙居然从一旁战士的腰间拔出了刺刀,在手上轻轻一割,随即滴血入桶:
    “同志们!”孟占山脸色突变,双眼瞬间通红:“这水里是咱老乡的血,现在,我代表你们和老乡歃血起誓,咱们喝了这桶血水,就一定要为老乡报仇,否则,咱就不是爹生娘养的!”说完,捧起木桶大口喝了一口。
    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昂。
    “报仇!”
    “给老乡报仇!”
    战士们什么都顾不上了,纷纷抢至桶边大口大口地喝水,水喝干了,又重新打来,都把自己灌了个溜圆,还是觉得没喝够。
    何长顺看呆了,站在一旁吃力地喃喃自语:
    “我靠!这小子真有法。”
    韩山河也看傻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很振奋,毕竟部队还要长途跋涉,吃饱喝足何其重要,唉,这小子,真是绝了!
    吃罢早饭,韩山河看了看表,已经六点了,他又走到了村口,立刻精神一振。
    虽然山下的敌人依旧吵吵嚷嚷,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可山上的敌人却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很快,韩山河返回了村子,向众人说明了情况。
    很快,席地休息的战士们纷纷起身,开始持枪集合。
    很快,战士们在几个干部的带领下悄悄摸向村口,准备从山顶突围。
    通过村口的时候,孟占山下意识地往山下望了一眼,瞬间,他就愣住了。
    眼下,朝阳正破空而出,形势大白。
    晨光下,他剑眉英挺,他的眼里,有两团火,在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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