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钢低下头不说话了, 程铃因为他跟韩萍的关系, 已经被程铃说过一顿了,面对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精明的姐姐,程钢有些心虚,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知道的, 都跟妈说了,妈可能也是看我在商业局没啥前途,才替我着急的。”
    “你就编吧, 在商业局没前途?别以为你姐没上过班儿, 你这话连大姐都骗不了,我们医院办公室的小伙子也不是没有, 要是你这都叫没前途,人家那叫什么?妈一直对你在商业局工作, 将来往上升是很有信心的,我也是这么看, 可现在, 那么好的单位, 怎么就成了没前途了?”
    程铃越说越生气, 冷笑一声, “不过是觉得另一件事更有前途罢了,但是小钢,如果你是为了学画画才想的拜师, 姐姐还觉得你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可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不过是想借助冯大师的关系罢了,”
    程铃长叹一声,“你是聪明的,但也别把别人都当傻子,你觉得你的打算耐梅看不出来?她可比你聪明的多!还有,你也别怨人家耐梅不肯帮你,如果人家之前没有推你上进的心,不跟你提朱家跟冯大师的关系不就完了?”
    程钢被程铃说的无地自容,最初他是很高兴有机会好好跟老师学画画,可是从什么时候,他的想法变了?
    比起跟名师学画,他更多的是在盘算,如果能拜到冯大师名下,会认识什么样的人,得到什么样的机会,将来能成为什么样的人物?
    可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程钢想到韩萍跟他说的话,“冯大师画画的好,这个我知道,但他的地位,跟在京市领导层里的影响,是韩萍告诉我的,她说韩市长跟她说过,冯大师是上头交代下来,就在京市养老的,说上头有大领导,跟冯大师之前是至交好友,只要攀上冯大师,以后提拔都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周志红频频点头,“就是这样,铃子啊,你说,咱小钢能不去争一争?耐梅已经这么出名了,小钢再跟着冯大师,咱们老程家,还怕不飞黄腾达?就是你,将来想再嫁,就冲小钢,你也能找个好人家啊!”
    程铃都想仰天长叹了,“小钢,姐当年听妈的话,不上高中,也要供你上学,除了你是我亲弟弟之外,还是觉得你是个知道学习,知道上进的好孩子,你知道想改变咱家的情况,只有学习!可现在呢?你的心大了,心野了,这也没啥,男人哪个不想出人头地?但是你却想的不是靠自己的努力,而是想着找关系,你的心歪了,我看,耐梅就是看出来你这个想法了,才不肯帮你!”
    “还有那个韩萍,姐说过没有?叫你离她远点儿?她是工作表现好还是心眼儿正?跟她一直纠缠着,只会把你越带越歪!”
    程铃回头看着周志红,“我嫁不嫁自己做主,如果妈嫌我碍眼,我进修完回来,就搬到医院宿舍里住去,程钢发达不发达,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沾他的光!”
    说完也不理周志红母子,直接回自己屋去了。
    程钢挨了姐姐的教训,低着头出了屋子,他确实是太急了,可他不急能行吗?妻子越来越优秀,他高兴的同时,压力也越来越大,以前朱耐梅多崇拜他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事事都听他的,可是现在呢?
    他能感觉到老婆眼中的不屑,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追不上她的脚步,他也试着听老婆的话,好好练画练字,可这太慢了,他想像妻子那样,上报纸,当先进,成为万人的焦点,而只靠每天画速写,练书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这一步?
    冯大师无疑是他翻身的最好机会,可偏偏这样的机会,也捏在妻子手里,程钢望着黑黝黝的屋门,他要再进去跟妻子谈谈吗?
    他可以跟妻子保证,一定端正态度,好好跟着冯大师学画画,再也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就是韩萍,妻子不喜欢他多理她,他也可以跟她保持距离。
    ……
    程方悟回到屋里之后,就把朱耐梅给换过来了,因为朱耐梅这会儿文思泉涌,有太多的思绪要表达,他也乐得让路,毕竟写作不是他的专长,而画画,又不能让朱耐梅以后安身立命。
    隔壁屋里的谈话系统已经全让他听了,两人为了不打扰正在埋头创作的朱耐梅,干脆用意念在悄悄交流。
    “你说程钢会不会过来再服软?”
    程方悟撇撇嘴,“服软又怎么样?我就妥协?把他引荐给冯大师?顺便再给韩林铺个路?”
    “诶,程方悟,有件事你必须明白,你是要跟程钢离婚的,这个任务完不成,其他的都白搭,”系统提醒程方悟。
    程方悟想了想,“是的,不但要离婚,还得不让朱耐梅名誉受损,”那程钢就得背上所有的过错了,程方悟叹了口气,如果程钢以后不能成功,这婚内出轨的帽子,可要跟他一辈子了,而且离婚之后混的不好,那程钢在京市可就成了笑话了。
    这样不行,程钢是他啊,不成功也就算了,以后灰溜溜的做人,太掉价了,“先等等吧,反正还早着呢,”
    刚才程铃的话,已经让程钢有了悔意,他希望“自己”能够迈过个坎儿,知道什么才是立身之本,这么多年,他从程钢变成程方悟程大师,是靠了机会人脉,甚至炒作,但这一切的根基,还是因为他有一手不凡的画艺,他的作品经得起所有同道中人的质疑跟考验。
    系统也不说话了,程方悟的报告会还没有结束呢,而且冯大师那边也没有一下子答应下来,拒程方悟的记忆,当初他可是拿着许多作品,又当场临摹了一张,才把冯大师接受的,虽然这一次,依他的真实水平,能把冯大师给惊着,但这不是朱耐梅自己的水平,对她并没有好处,而朱耐梅自己,想入冯大师的青眼,多少也是得下点功夫的。
    没多久,朱耐梅已经把自己听完程方悟给大学生做完报告后的心得体会给写出来了,“程大哥你看看,我不知道大学生们对你的演讲触动有多大,但我听了几场,真的是感想很多,所以我干脆结合自身的情况,写了一篇体会,你看能不能用?如果可以我想发到晚报上,你不是说想跟晚报合作,办专栏嘛,这个合适不?”
    程方悟跟朱耐梅换回来,拿起桌上的稿子,先扫了一眼,“耐梅,你这速度真是,啧,等将来有电脑了,你再学会打字,就更快了,”
    他低头仔细看朱耐梅的文章通读了一遍,朱耐梅说结合自己,确确实实是在结合自身,包括她毕业之后的犹豫,分配到新单位的好奇跟激动,发现自己工作枯燥无趣后的失望,以及结婚之后,把生活重心从工作转移到家庭之后的无奈,“耐梅,这些是你在心里想了很久的话吧?”
    “嗯,大哥你别怪我,我里头用了你好多观点,因为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朱耐梅有些不好意思。
    程方悟笑笑,“这有什么?我巴不得你用呢,而且你写的,可比我说的温和的多,也比较好让人接受,不过么,这个太长了,我帮你调整一下,然后我亲自去见晚报的编辑,看看能不能分成上下两篇,放在周末发表,这样,还可以留下一周的时间,看看读者的反应。”
    现在市民们的娱乐生活相对简单,大家除了看电影,能偶尔去剧院或者大礼堂参加个舞会,看个话剧都是很难得的享受了,所以交笔友,给报纸杂志写信谈感想,都是很盛行的活动,“我觉得你这个应该会引起人们的议论的,尤其是女大学生们,”
    在学校的时候,学生不分男女,对未来的工作都充满憧憬跟热望,可是出了校门,男人们继续着自己的奋斗之路,而女学生,则会在所难免的背上了另一副重担,就是家庭跟生育。
    如果是心里只求有个安稳幸福的生活的女孩子来说,这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考上大学有个好工作,只是她们嫁的更好的踏脚石,但对于那些踌躇满志,从来不认为自己比男人差的女孩子来说,家庭跟事业之间,难免就会有选择跟摇摆。
    而朱耐梅这篇文章,就暗合了这些人的心理,尤其这个年代,可以说马上要迎来一个时代的黄金期,大家对生活都充满了向往跟希望,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学生,满心想的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巾帼不让须眉”,大家口里唱的是:
    “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这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可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朱耐梅没想到程方悟这么快就有了想法,“那剩下的事就交给程大哥了,谢谢你啊,我也只会写,下来的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程方悟想了想,“那你以后就多看看南方那边的报刊杂志,他们那边更勇于接受新事物,头脑也更灵活,不过你是立志要写作的,趁着这个时候,多出作品,把名气打出来,然后多走走看看,人不是常说创作来源于生活嘛,要是没有生活,什么都是空中楼阁。”
    “就是我画画出了名之后,每年都会抽出一个月时间,出去采风的,”
    程方悟回想着过去的日子,突然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甚至好像他只是个旁观者,“唉,如果能回去,我什么也不求了,找个景致好的地方,直接住下来,以后只专心画我的画,现在想想,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就是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作品。”
    朱耐梅嗯了一声,把程方悟的话记下来,她就是太囿于固有思维了,没有程方悟脑子活,程方悟还可以理解,是因为见多识广,可是连程钢她也比不了,其实细究起来,她缺少的是野心跟勇气,甚至连人生目标都没有。
    ……
    看完朱耐梅的文章,程方悟起身去周志红那边抱孩子,周志红见程方悟进来,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不满压了压,她才不管女儿说的那些呢,反正韩萍告诉她了,拜了冯大师,她儿子就能发达,所以,这个师必须拜!
    “耐梅,你坐下,妈跟你说说话,”周志红一指床边的椅子,“小钢呢?睡下了?”
    程方悟一笑,“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那么大个人了,我总不能拿绳子拴着他,”程方悟看着床上冲自己张手的程强,伸手把他抱过来,解了衬衣喂他奶吃,“这不,明明是他抱着宝宝玩呢,转头就丢你这儿了,自己不知道浪哪儿去了?”
    什么叫“浪”哪去了?这丫头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周志红心里火一阵儿阵儿往外拱,但她知道,今天是她们母子求着儿媳的时候,她再不满意程铃的说法,有一句话是真的,人家朱家能拉拔自己女儿,干嘛要提携女婿?
    “这小强一天天大了,看着不显,会走会跑就是转眼间的事,你稍微一不留意,他就上学了,”周志红知道媳妇最大的软肋就是程强,所以就拿程强说话,“我听程铃说,你们以后还想送小强出国留洋呢?”
    周志红是他亲妈,程方悟微微一笑,拍着吃着奶已经眯上眼要睡着的程强,“是啊,只要这孩子争气,学习够好,我当然要送他出去看看。”
    “记住哈朱耐梅,这也是我的心愿之一,一定要把小强给教育好了,不然我真的死不瞑目!”程方悟叫了声小光团,“上辈子咱儿子硬叫我给耽误了,这次绝对不行,还有,绝不能交到他奶奶手里。”
    “好,我记住了,就算是打官司,小强我也要自己带,”朱耐梅应声道,她也听程方悟跟系统说儿子的未来了,什么叫网络她不懂,反正是儿子对那个上了瘾,成天不出门,那不成了傻子了?
    周志红就等着程方悟这句话呢,“那不就结了?想送小强出国,那可得一大笔钱呢,光靠你一个人儿肯定不行,这夫妻两个啊,就得同心协力,你好,小钢好,将来才能攒出供小强的钱啊!”
    “所以我才让程钢好好学画画啊,他的水平其实不算差,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他投稿可以收到稿费,还可以接连环画来画,那都是挺挣钱的事,而且他的单位也不错,我看葛主任年纪也快到了,如果他好好在单位表现,以后未必接不了葛主任的班,妈,你不是一直希望程家出个官儿嘛,程钢照着这条路走,将来未必当不了局长!”
    周志红哪里说的过程方悟,被他几句话堵的再也沉不住气说什么“夫妻同心”了,“可那要到什么时候?如果你让他跟着冯大师学画画,上头人知道了,不直接提拔他了?”
    “妈,这种话是谁跟你说?你当咱们国家单位都是什么地方?别说现在是新社会,就是放在旧社会,也没有拜上画画好的老师,就立马升官的吧?”
    程方悟眉头紧皱,抱着孩子站起来,“如果你抱这样的心让程钢学画画,那我更不能让他学了,省得将来他跟着冯大师学了,结果没有人升他的官,到那个时候,挨骂的还不是我跟冯大师?难道我还去给他跑个官儿不成?”
    他冷笑一声,以前他真不知道自己妈还是个官迷呢,“以后谁要是再跟你说这种话,你就直接问问她,她家的官是不是就是靠关系要来的?!”
    说完也不理一脸愕然的周志红,直接抱着孩子走了。
    “耐梅,”程钢就站在门外,把里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程方悟斜睨了程钢一眼,“我说程钢,妈刚才的话,也是你的打算?你一个在学生,入d积极分子,不会也觉得可以这样升官儿吧?我以为你努力工作是为人民服务呢,没想到呀,啧啧!”
    程方悟不相信程钢会蠢成这个样子,但这样的思想还是叫程方悟气的肝儿疼,“我真是看错你了!”
    “系统,你把我送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调低了程钢的智商?我以前怎么会是这样的?”一回到屋里,把孩子放好,程方悟就开始跟系统算账了,他是谁呀,当代著名国画大师,著名导演,就这么种智商,怎么可能走到那一步?
    系统连连喊冤,“我哪有那本事,还拉低别人的智商,你应该好好回忆回忆,自己这个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你有聪明跟眼光,恐怕是跟着冯大师之后,慢慢提升的吧?”
    程方悟凝眉细想,当年朱耐梅怀孕的时候,他也是个才进单位两年的职场菜鸟,虽然在单位积极求表现,参加各种活动,但这个时候,也只是才开始摸到摄影的边儿,跟韩萍嘛,好像也是在拍摄影故事之后,才慢慢走的近了,而现在,他的回归,把这一切都提前了。
    “唉,如果没有冯大师,就算是我娶了韩萍,撑死也就混到省文联,”程方悟扪心自问,虽然冯大师很少说话,但他在他那里,耳濡目染,学会的不只是画艺这一项,“冯大师那里,真的是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
    就算是那些一心攀附求画的人,也没有几个是真正的下里巴人,程方悟在替冯大师跟他们往来应酬里,其实是学到许多的,而这些,以后的程钢,怕是没机会了。
    “怎么?又舍不得了?”系统人模人样的“啧”了一声,“你接这个任务的时候,心里就该清楚,除非一复制前世朱耐梅的老路,不然,程钢这里都会出现变故,但如果你复制朱耐梅的老路,还怎么完成任务?”
    “好了,你别说了,我都懂,”程方悟深吸一口气,“我是那种左右摇摆的人?变不成程方悟就变不成吧,没了程方悟,不还多个朱大作家嘛?也不算亏,还有我们家程强,如果跟着耐梅能有出息,我这个当爹的也不亏。”
    现在的程方悟,对儿子的感情,岂是之前能比的?以前程强在他眼里,就是人生的耻辱,他一辈子顺风顺水,风光无限,偏偏有个不争气的儿子,恨得他都不乐意让人知道他儿子是个废物点心。
    但这次,程强是他亲自孕育喂养的,可以说,在这个世上,没有比他们两个更亲的人了,如果能用他的前途,换得儿子的好未来的话,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程钢在外头已经把事情想的很清楚了,他是真的爱画画,就算没有韩萍说的那些“前途”原因,他也是很乐意跟着一位国画大师学习的,他在程方悟对面坐下,“你别听妈乱说,我是真的想学画画的,如果不行的话,我不去见冯大师,你去学,只是你学回来的,教教我就行,我给你当学生,真的,”
    见程方悟不说话,程钢低下头讷讷道,“我自己拍的那个摄影故事,叫退稿了,说是故事不符合主旋律,还是才子佳人那一套,”
    承认自己不如妻子,对程钢来说,并不是易事,但这一年的经历,处处在告诉他:他不如朱耐梅!
    “我知道我还有许多要学的地方,我把事情想的太了简单了,就像这次跟着冯大师学画画,其实也不是你去跟冯大师说,人家就一定收我的,就像以前你说的,那么多美术学院的学生,还有已经成名的画家,人家冯大师想收,也会收这样的人,而不是我这种啥也不啥的。”
    这番话终于说的程方悟心坎儿里了,程钢终于知道他真正要的是什么了,“你早能这么想就好了,这一年来,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可你呢,一心的不服气,憋着气非要证明自己比我强一样,孰不知,你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时候,其实已经跟我划清界限了,妈说咱们夫妻是一体,你真的把我当妻子了吗?还是你心里对妻子的定义,跟婚姻法上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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