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兵打天下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即使裴曦和羽青鸾有承泰天子给的老本、有铁矿、裴曦有上辈子记忆等优势, 两人不说殚精竭虑, 那也都是成天忙成了狗,一年到头不要说有闲,两人能聚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多。
    裴曦这次去接收金矿, 为了能够跟羽青鸾一起上路,连铸铜钱的事都交给羽九玄和户部操办。
    虽然两人在行军路上仍旧不得闲, 两人的公文都是一大堆,但同座一辆鸾驾, 两人的小桌案并在一起,抬头就能看到, 一盘水果端上来两个人吃,羽青鸾坐累了裴曦还能挪过去给她捶捶肩膀捏捏胳膊。
    羽青鸾再是保养得好,看起来年轻,那也是生过三个孩子娃的人。
    她生羽金翅的亏空并没有完全恢复,精力、体力比起以前都差了许多。
    羽金翅刚断奶,她就亲征,裴曦是真的心疼, 他还不能拦着。如果只是单纯的攻城夺地, 派十二门郎将、玄甲军大将都可以, 可现在南疆面临至关重要的选择, 甚至可以说能不能定天下就看这一举。
    ……
    南疆大军自兵出南疆起,一路势如破竹,先占下通元府十六封地, 之后打下唐公府、敬世侯府、耀武侯府,将他们侵占的封地都夺了过来,连占数十城,一直打到金沙河。
    金沙河,顾名思义,河里有金沙,上游有金矿,金矿就藏在茫茫数百里原始森林,由三千亲随军看守。
    出征的玄甲军就驻扎在金沙河的三叉口处。三叉口有三条路,一条通金矿,一条北上往京城去,一条东去,往大凤朝的东南方向,那边是虔公府、孙大才家、陈武侯他们。
    玄甲军自然是想往京城去的,有战功。
    金矿自来是在天子手里,玄甲军不敢沾,等着南疆王安排。
    玄甲军想往京城去,但,卡在他们进京之路上的是越公府的乔世侯。那可是在京城把越王、静王连窝端,一口独吞越公府的猛人。他收拢兵马,退回越公府原来的封地,那片地形,属丘陵地带,山多林密,道路曲曲绕绕,绝佳的伏击地形。乔世侯智计百出,不是铁憨憨,绝对会借助地利优势以御南疆。打他,不划算,难啃的骨头要留到最后,现在是要尽量吞小鱼壮大实力。
    玄甲军很清楚,如果南疆跟陈武侯他们合兵,大凤朝自西南到东南的全部疆土都成为南疆的囊中物,南疆能占据三分之一天下。除此之外,虔公府、陈武侯他们的披甲人加起来有十几万之众,也能收为南疆所用,打乔世侯便不再是难事。且陈武侯他们的封地比南疆更早采用曦公的新式耕种方法,粮食产量高,各种物产丰富,很是富庶。
    玄甲军众多将领,谁都没有资格去接收那些封地,只能扎营等待南疆王的旨意。
    过了陈武侯他们的封地,还有很多老实盘着的小公侯们,也需要有个章程决定是打,还是让他们主动投降。
    ……
    裴曦对金矿更感兴趣,至于扩张疆土的事,他真心觉得羽青鸾比他更合适。
    南疆王在这方面的技能,点得满满的,大凤朝那些公侯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摆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他嘛,两眼一抹黑,麻爪。
    他在鸾驾上安心地陪老婆,顺便处理公务安排基建,没过几天,鸾城的奏报一封接一封地送来。
    最头疼的是,羽九玄要建鸾城女子学府。
    虽然大凤朝的女子地位高,公主的嫡长女还可以袭公主爵开府顶门立户,但那毕竟是天家郎才有的待遇。
    大部分的贵族平民家,女郎们都是要嫁出去的,男女之间还是存在男强女弱的情况。
    多年前,受京城治安影响,女眷不能出门的风气是形成了的。后来镇国夫人在京城那一通兴风作浪,又带着后宅女眷们走出来很多,但仍旧有许多人家把女眷拘在后宅,从各方面打压扁低女性地位。
    羽九玄要建女子学府,必然会遭到那些人的激烈反对,且极可能引出乱子。她年龄小,父母都出远门了,正是趁机作妖欺负她的好时候。
    她是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人,需要立威,既然话都出口了,裴曦和羽青鸾必须帮女儿立起来。
    两人都先放下手头的事情,替女儿铺路。
    他俩移花接木,把计划中的太学提前安排上,把太学的轮廓框架、规章制度、重要职位都定好,将最容易出纰漏惹出乱子的地方先替羽九玄铺平了,留下些容许犯错的地方给她练手,从他俩在背后支持、羽九玄出面操办两方面下手,给她竖立威信。
    行军打仗是件危险事,羽青鸾都不敢说自己会不会折在前线。一旦她有事,南疆必须靠羽九玄撑着。
    羽青鸾愿意将一切交付给裴曦,可裴曦不姓羽,而大凤朝九百多年,羽姓血脉遍布大凤朝每一个角落。她甚至不敢确定,一旦裴曦登上权力顶峰,羽青雀和门郎将们会不会要他的命。
    最重要的是,他不爱权势,他想要的是家人、亲情、金子,还有想要一个太平盛世。
    她不想裴曦变成她的父皇那样,失去心爱的人后,孤伶伶地守着自己不爱的权势犹如笼中困兽。她很清楚,比起让裴曦当南疆王,裴曦更愿意扶持女儿稳稳前行,那是他们的孩子,是她和他的骨血。
    ……
    四月,羽青鸾和裴曦抵达金沙河前线大营。
    金沙河旁边有座金沙城,唐公的封地,如今已经易主。玄甲军十万大军驻扎在金沙城和金沙河之间,帐篷绵延成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裴曦去云南旅游,见过金沙江,不过那是因为江山中泥沙多呈黄色,称为金沙江。
    他面前的这条金沙河,是条淘金河,因河里的沙子含有金子而得名。
    头一次见到有金子的沙子,裴曦当然要去看看。他到大营后,简单地洗漱过后,便拉着羽青鸾去看金沙河。
    羽青鸾不能说陪他去看稀奇,只能打着视巡军营的名号,带足护卫,与裴曦去金沙河。
    她听说金沙河的下游路段极为险峻,摔下去会粉身碎骨,也很想去见识一下。
    裴曦和羽青鸾骑马出来,他俩主干道往金沙河方向去。
    路是以前的旧路,每年进京纳贡、行商往来就走这条路,只有一辆半马车宽,路旁两侧则是庄稼地,如今已经荒废了,成为大军操练的地方。
    裴曦骑马,突然就跑出了土路,上了木桥,马蹄陷在了树洞里扭到脚,跪下去了。
    要不是他常年习武身手敏捷,只怕已经飞出去了。
    他稳住身形,落地,赫然发现身后是极深的悬崖,但凡再往后多退一步就下去了。
    这木桥架在一条至少二十多层楼高的裂缝上。裂缝两侧的山崖长满杂草和苔藓,在裂缝的最深处,能看到翻滚的水花和汹涌的波涛,以及被水流冲涮的岩石。
    他才发现站的这木桥窄到只刚刚够一辆马车过去的宽度,上面铺的木板年久失修已经有多种损坏,不知道有没有变成随时会断裂的危桥,但……也绝不安全。
    这桥,上面一层木板,木板下面架着直径一米多粗的古树树干。这种桥在大凤朝随处可见。
    大凤朝的河流多,各地公侯们每年都要进京,而河流多,绕道又太远,便需要架桥。受困于生产力,他们只能找那种长了几百年、几十米长的大树的树干架在河流的狭窄路段、或者是缓流浅滩路段,修成简易桥。这种桥很危险,涨大雨就被冲久了,用久了就腐朽了,需要经常维护,也经常出事。
    裴曦的脸都白了,腿也软了。
    羽青鸾和裴曦身边的护卫几乎第一时间过去,把他拉回来。
    裴曦的内心充满咆哮,尼玛的谁取的名字,这叫河?这尼玛的是峡谷!十几米宽的峡谷,上面铺个简易桥,还护栏都不设一个的,麻绳都不舍得拉两根。它比起独木桥,也就是宽点!
    羽青鸾知道裴曦的胆子不大,她都吓得浑身发寒,对裴曦腿软站不稳也不觉奇怪,将裴曦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掺扶着他下桥,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
    好一会儿过后,裴曦才缓过劲来,说:“这座桥需要再加些铁索。”他比划了下,说:“这么粗的铁链子架成铁索桥,再加上护栏,桥再扩宽点……”吓死他了,差点就摔下去了!要是看稀奇送掉小命,那才真是亏大了。
    他顿了下,又吐槽:“唐公都不修桥的吗?”瞧这桥面的木板都烂成什么样了。唐公也不怕过桥的时候把马腿给折了。
    羽青鸾知道他是真的吓到了,在转移注意力,说道:“这条道是通金矿的,只有偶尔运粮食进去和运金子出来才有人走。虔公府方向,也有路通金矿,经常从那边走粮和金子,这道路只是备用的。”
    大凤朝大乱,天子大位空悬,金矿已经多年不往京城送金子,京城也没有粮草调拨到金矿。这些年都是靠用开采冶炼出来的金子,找虔公府和孙茂他们换粮。
    裴曦闻言,把怀里的金矿地图翻出来。这份图属于天家秘宝,向来是天子传给太子的。羽青鸾就封前,老丈人给她打包了不少东西,天子剑和金矿图都塞进箱子里,让他们带来了南疆,后来被羽青鸾整理出来。
    他上辈子出门开车有导航,查地图看的都是卫星高清实拍图,拿着这么一份地图,真跟看天书没区别。这图画得那叫一个抽象,河跟路只差粗细的区别。一座山寥寥几笔,连山头名字和形状都没有。唯一画清楚的就是周围的几座城的标志,上面有名字,但是……误差相当大。毕竟这金矿传好几百年了,羊皮制的地图保存不了那么久,都不知道重画多少回了,图上画出来的距离跟实际距离完全不是一回事。
    如果不是怕扫羽青鸾的面子,他真想把图还给羽青鸾。
    羽青鸾见裴曦翻开图查看,伸手指向图上的路,向他解说:“从这里取道虔公府,只有五百多里,如果绕道需要多走三百多里。路很难走,守金矿的亲随军为了防止有逃奴,沿途设置了很多陷阱,只有山道,没有车道,运粮都是靠苦奴背进去。”其实有路就已经很不错了,但裴曦跟大家不一样,这样的路落在他眼里,估计就是天堑险道。
    她看裴曦的脸色恢复正常,放低声音问:“好些了吗?”如果不是金矿太重要,孩子又太小,没办法派来接收金矿,她又有更重要的事,真舍不得让他遭这罪。
    裴曦点头,说:“没事了。”叠起地图,交给羽青鸾,说:“我背下来了,你收好它。”
    羽青鸾对他这句话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没拆穿他,默默地收起了地图。姓裴的成天嫌弃大凤朝这里穷、那里苦、什么都缺、东西难用,套用他的话说就是“槽点太多,吐不过来。”。反正只要不吐槽她,她都接受。
    两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裴曦便出发去金矿。
    临行前,羽青鸾将天子诏书和虎符都给了他。
    天子大位空悬,那些驻留原地的亲随军,认的还是天子诏书和虎符。
    因为昨天有人在桥上吓到站不起身,羽青鸾不放心,特意送他到桥边,与他一起过了桥。
    裴曦这次没骑马,步行。他连马都没让带,因为过了这段以后,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山路。他们骑的不是跑山路的矮脚马,而是高大的战马,爬不了山。
    他们又要好几个月见不着面。裴曦挺舍不得,还有点担心,对羽青鸾千叮万嘱让她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让她千万要提防乔世侯出奇兵偷袭。
    羽青鸾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一一应下,催促好几遍,裴曦才带着大军出发。
    虽然裴曦带有诏书和虎符,羽青鸾也不敢全然寄希望于驻守金矿的亲随军会轻易归顺。如果情况有变,她得保证裴曦有足够的力量拿下金矿,而不是陷入危险之中,于是由孙大才、严冽跟随裴曦,再带上一千羽翎军加一万玄甲军。带上孙大才,是因为他是亲随军总教头,威名极盛,镇得住亲随军。
    守金矿,共有三位亲随军千夫长。其中一位千夫长一直都是从严世侯府和安世侯府挑人轮岗,这次轮岗的是严冽的堂兄,原本三年一换,遇到大凤朝动乱,他已经守了十年金矿。另外两人都是她父皇的亲随出身。
    十年时间,大凤朝连天子都没了,祖庙也踏了,人心生变亦属正常,为防万一,多准备些总是好的。
    裴曦护她如呵护至宝,她亦想处处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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