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能发出简单的声调, 但是因为从来没开口说过话, 所以在人前还是很难张口。
    目前只敢私底下咕咕哝哝地练习。
    霍善便继续与阿印纸上交流。
    阿印写道:“我能不能去前面帮忙,我也想学医。”
    霍善问她为什么想学。
    阿印道:“我阿娘每次生病都不肯用药, 等我学会了就可以亲自给她治病了。”外人开的药她娘不肯用,兴许她这个当女儿的开药她娘便会愿意了。
    霍善已经通过医患交流群了解了阿印的具体情况。
    阿印她娘的情况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他们大汉人就没有这种不管对方好坏都得从一而终的坏观念。
    只要对方不合自己心意或者不值得厮守一辈子,那是可以选择分开的。
    朱买臣夫妻俩那个坏例子且不提,只说刘彻他母亲就是离婚再嫁的。
    离婚原因还是刘彻外祖母听人相面说她女儿以后必然会尊贵无比,所以马上去把已经嫁到金家的女儿带回娘家,收拾收拾让她进了太子的景帝府中。
    当时王夫人连女儿都已经生过了。
    要是大汉人也讲究什么从一而终,订了婚就不能再看旁人半眼(更别提嫁了人),那兴许就没有刘彻了。
    霍善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时空,怎地竟能养出那样的女子来。
    明知道前头是个火坑,居然还不顾旁人阻拦非要往下跳,难道是觉得自己受的磨难太少了?
    当然,比起关心阿印她娘的境遇,李时珍这个一直都在靠人在明朝的先知先觉震惊旁人的家伙,昨天也从阿印在群里的发言发现一件事——
    大明亡了!
    和刚见证过大唐建立且潜心修道的孙思邈以及清楚知道东汉大厦将倾的张仲景和华佗不同,李时珍处于一个国家还算昌盛、但又已经显露无数弊端的王朝中后期。
    李时珍在官场中那几年的处境是令他对时局有些悲观的,可这种悲观是建立在希望它能改一改的基础上的,而非想着它要亡国。
    可是!
    可是阿印虽然年纪小,说不出明清是如何更迭的,却清楚地告诉李时珍一个事实:大明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大清的王朝!
    这个清朝和元朝一样,都是草原民族南下建立的。
    清王朝要求读书人全都学他们剃发,只留个老鼠尾巴那样的辫子。
    这对在中原王朝中长大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要知道佛教盛行以前只有犯下大罪的人才会被处以髠刑,也就是把人的头发与须眉统统剃光,叫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这髠刑虽没有伤害到身体,在许多人眼里它的威慑却绝不小于肉刑。
    谁都不想一走出去就被所有人投以鄙夷与厌恶的目光。
    后来佛教传了过来,众人对剃发虽没那么抗拒了,却也并非人人都能接受。
    每天对镜一看都能瞧见自己顶着根老鼠尾巴,许多心高气傲的读书人都接受不了。可惜在“留发不留头”的威慑之下,他们只能告别自己引以为傲的冠发,学着草原人剃头去了。
    当然了,即使身体屈服了,他们内心仍没有屈服,所以他们要求自己的妻女统统把脚给裹小,朝廷越是禁止汉女裹脚,他们就越是要让她们把脚给裹起来,美其名曰要保留作为汉人的气节。
    裹脚多安全啊,外人又不可能掀起良家女子的脚来检查她们到底是大脚还是小脚?
    那时候的汉人也只能在这种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维持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了。
    真要让他们坚决不剃头抗争到底,那肯定是脑袋最要紧。
    阿印是从她舅舅袁枚那里听说这些事的,袁枚向来是个放荡不羁的家伙,他趁着父亲病逝直接辞官就是因为他与官场格格不入。
    对于放足这件事,他是身体力行地让自己身边所有女眷都不受此害,哪怕是对着懵懵懂懂的外甥女,他也给她讲了那“男降女不降”的可笑说法。
    不管是因为贪图色欲还是因为“保留气节”而让女子把脚裹小,于袁枚而言都是十分恶劣的做法。
    他本人也很好色,不过他欣赏各式各样的美,而非一味地追求纤弱妍媚。
    就像后世很流行的一句话那样:美则美矣,没有灵魂。
    袁枚还是希望能教女子以诗书,彼此交流起来不说能达到李易安与其丈夫那种“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投契,至少不至于连自己说什么对方都听不懂。
    这一点光凭好相貌好体态是无法给予的。
    眼看很难把妹妹的想法掰回来,袁枚只能有事没事就找外甥女聊聊天,怂恿外甥女多去缠着她娘教她识字写字。
    正是因为袁枚在外甥女面前讲了许多道理,阿印才能给李时珍勾勒出大明亡国后汉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以至于今天的李时珍都格外沉默。
    看别人热闹的时候乐呵得很,热闹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李时珍也算是头一回体验到别人的心情!
    面对阿印她娘的情况,霍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对阿印的想法表示支持。
    他领着阿印出去找李时珍。
    让李时珍给带带阿印。
    旁人虽然也能带学徒,但他们不能通过聊天群和阿印直接交流,所以还是李时珍负责带人方便些。
    霍善也没再去休息,而是多开一个诊案带温应几人,偶尔遇到合适的病例他也把阿印喊过去让她也看看。
    到了下午,各大衙署本该早早下衙的,结果刘彻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居然一口气扔了许多活下来给他们干,以至于每个衙署从上到下都忙碌到不得了。
    连带下衙的点都往后推移了不少。
    许多人还得把工作带回家,明天休沐日在家里加班!
    霍去病也被殃及了,来接霍善时太阳都已经快要落下去啦。
    霍善有事情可忙,对霍去病来得晚些倒是不怎么在意。
    至于自己昨天对刘彻做了什么“好事”,他是一点都没印象的。
    对他而言那都是好多天前的事了,他可是一个人勇敢地去了趟嬴政那边!
    霍善由着霍去病把自己抱上马,兴致盎然地和霍去病说起自己今天的见闻。
    还说到阿印那个被草原人统治的时代。
    原来草原人统治中原的事还不止发生了一次呢!
    听说草原人治下的汉人大都越活越窝囊了。
    霍去病:“……”
    怎么办,明天突然想去军营加班了。
    是不是真的要打到北海那边,提前培养具有大汉特色的草原文化,才能避免那些事发生?
    霍去病头一次感觉光靠自己可能扛不住霍善这小嘴叭叭说出来的“未来”。
    其实霍去病也清楚一两千年以后的事并非他们能够左右的,只是想到将来大汉的后人将遭遇一次次的欺凌、一点点磨光血气,霍去病心里就很不得劲。
    怎么会有这么不争气的后人啊!
    父子俩说话间已经回到家门口,霍去病把霍善抱下马。
    结果刚才还在感慨“汉人越活越窝囊”的小娃娃,一下子就哒哒哒地往里跑,跑去问他师父和师弟:“今晚吃什么?我好饿啊!”
    霍去病:“……”
    总感觉这小子还怪会把自己的烦心事转移给别人(亲爹)的。
    霍去病也没再犯愁,把自己的马交给旁边的从人,迈步跟上去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明明只是多了个小娃娃,却感觉回府一下子有了回家的感觉。
    ……
    刘彻这一天过得不太好,主要是昨天不知为什么沉迷处理政务,一直都没有睡好,以至于今天一整天都处于低气压状态。
    来找他汇报事情的朝臣都给他挑了不少刺,各种文书也全都打回去让对方重写。
    等到傍晚他才渐渐脱离没能睡个好觉的糟糕状态,前往后宫放松放松。
    李延年的妹妹已经被接进宫来,刘彻过去一看,发现盈盈起身向自己行礼的美人果然还是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刘彻本想拉着美人坐下聊上几句,忽地觉得有点头痒,不由伸手把美人头上的玉簪拔了出来往自己后脑勺搔了搔。
    解决完挠痒的问题,再一看美人耳根微红,刘彻自是情生意动,拉着美人翻云覆雨去了。
    第二天后宫就传出了两件事,一件是新进宫的美人受封为李夫人,另一件是李夫人的玉簪被陛下拿来搔头了。
    得去打听打听李夫人的玉簪是什么样式才行。
    后宫就那么大一点,消息传得很快,没过多久卫皇后也听闻了“玉搔头”之事。
    她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仍是专心打理宫中事务去。
    到用过朝食,难得不用上课的太子找了过来。
    说是想出宫去找霍善玩耍。
    卫皇后只是沉吟片刻便允了刘据的要求,只是让他去给刘彻说一声。
    刘据麻溜跑去找刘彻。
    刘彻心情明显很不错,听刘据说要去找霍善,点着头说道:“行,等朕换身衣裳。”
    刘据:?
    见刘彻已经命人去取便服了,刘据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乖乖等在旁边。
    父子俩微服出宫,刘彻熟门熟路地带着太子抵达那分外热闹的医馆。
    还很有经验地走后门进去。
    霍善他们都在前堂坐诊,只有易知在庭院中练习拳脚。
    易知现在每天不是在庖屋给霍善准备吃的喝的就是根据李长生的指导习武。
    不知是因为到了长身体的年龄还是因为营养彻底跟上了,他整个人都拔高了不少,耍起拳来更是虎虎生风。
    刘彻父子俩立在廊下旁观了一会,都露出赞赏的神色。
    没想到这么个以前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子,如今瞧着居然还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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