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点点头,由衷赞叹:“洪江身手非常好。”
    这种“好”跟姚公安和崔小波都不一样,他们是在正经单位经过系统培训出来的,一招一式有规律可循,而洪江,单纯就是从小打猎练出来的,当然也跟顾安这种街头混混式的不一样,他有种野性的力量感。最后崔小波和老头被他们逼进了北部省的深山老林里,洪江凭着多年追踪猎物的经验,在下过雨后的山林里愣是找到了他们几不可见的足迹。
    要不是他的野外追踪和野外求生能力,这一次崔小波就能成功脱逃了,因为只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再翻过两座山头,他们就能穿越边境线,去到另一个国家了。
    那边,甚至早就准备好接应的人了。
    不过,具体的细节他也没跟清音说,只是大体说了一下洪江的惊人表现,“他是个不错的人,咱们别亏待他。”有了这次过命的交情,以后他就跟刚子亮子一样,是兄弟了。
    清音不太懂男人之间的感情,以前跟瞿建军也过命,但现在基本不来往了,现在跟洪江才认识几个月,接触频繁点也就这段时间的事,居然进展这么快……顾安这个人,在外面似乎也有种她没见过的人格魅力。
    他的亦正亦邪,能让他什么道上的朋友都能交到几个。
    小鱼鱼有这样的爸爸,真幸福呢!
    “对了,我一直想跟你说,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诡异了吗?你前脚刚从东北查证回来,后脚他俩就跑了,是不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顾安的脸一黑,“我知道是谁。”
    “哦?怎么说?”
    “这事你别管了,我有别的打算。”其实早在证据提交上去之前,他就有防备,“这次崔小波脱逃的事,是一个试探,就是代价太大了。”
    清音还想再问,院里已经有人陆续起床,她只得安心睡下,“这几天就先在家里养伤,不许说不,养不好你这手会废,听见没?”
    “嗯。”
    “鱼鱼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好好陪陪她,等上幼儿园后你想陪也陪不了了。”
    鱼鱼已经四岁多,按照后世的培养进度是可以上幼儿园了,但清音不想她太早去学校,想着到时候问问她自己的意见,想去就送去,学学唱歌跳舞玩耍就行,也能给顾妈妈减减压,要是她不想去,那就继续在家玩着,等五岁再说。
    *
    第二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清音和秦嫂子出门,打算去郊县买几个西瓜回来,天热,孩子们都爱吃这个。
    不赶时间,俩人就骑得慢了些,沿着马路慢悠悠的,转过一个十字路口,清音一看咋这么熟悉?
    原来是到了和善堂药厂门前。
    而此时,门前围着乌泱泱上百人,都快把马路给堵了。
    “这些都是来要工资的工人,听说厂子要倒闭了,拖欠工人们三个月的工资,现在拖家带口都来闹呢。”秦嫂子以为她不知道,就解释一番,“我们车间同事的爱人就在里头上班,要不是双职工,早就揭不开锅了。”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吃的穿的都要花大钱,再过几天,孩子又要开学,学费书本费杂七杂八的又得交一笔,工人们实在是熬不住了,天天来堵门。
    劳动局街道办他们也去过,但人家说了,这是厂子内部事务,让他们找厂子去,街道上管不了。
    再堵,就只能找公安呗。
    “要说这药厂也是倒霉,好好的现在开不下去了,欠银行的贷款还不上,欠职工的工资发不出,首尾都顾不上,还不愿把厂子卖出去,听说有个医药公司愿意收购他们,他们老厂长还不同意呢。”
    秦眸光一动,这种经营不下去的小厂,是可以被大厂收购的,但大厂也不是傻子,不能平白找个拖累。
    俩人都想看热闹,就把车子停在人群外围,踮着脚尖往里张望。
    本来,人群都是很安静的,毕竟这么热的天人挤人的,全是臭汗味,熏得人呼吸困难,能不说话都不想说话,大家顶多交头接耳,等着主事人的出现。
    “来了来了,厂长来了!”
    于是,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秦嫂子指着她们背后,骑着一辆小破自行车的干瘦小老头儿:“这个就是他们厂长,有一次走路上遇到,小李指给我看的。”
    清音一看,这不正是上次送了自己两瓶紫雪丹的老闫?他说他姓闫。
    当时以为他是比较有中医药情怀的积年老师傅,老药工啥的,看来自己又看走眼了。
    “大家听我一句劝,先回家等消息,我闫伟农不说假话大家知道的,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欠大家的一定会还上,不会赖掉一分。”
    “说得好听,但猴年马月啊?”
    “就是,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厂长要是再找不来钱,我们就带着娃娃上你家吃去。”
    “就是,我带着我家八十岁老母亲去!”
    闫伟农苦笑着摊手:“各位,同志们,不是我卖惨,你们上我家,也没吃的啊。”
    最后一次发工资,还是他自己垫上棺材本呢,现在家里老婆子和儿女也跟他闹啊,老伴儿都搬儿女家住去了,他一个人能有啥吃的。
    “但大家放心,我闫伟农住哪儿,大家都知道,要是一个星期内发不下工资,大家只管去我家,我供大家吃喝,现在就先散了吧,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就放心吧。”
    他说得真诚,又是老厂长,威信尚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老厂长是个好人,大家都知道。书记和各大车间主任都跑路到其它好单位了,只有他还在守着,虽然解决不了什么,但至少每一次诉求都能得到回复,没有白白晾着大家。
    至少,如果这个厂真的倒闭,他会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守着厂子的人。
    清音趁机劝说:“也是,咱们一直在这儿站着也不是办法,回家凉快凉快,过几天再来。”
    “就是,你们看这几个娃娃都热得小脸通红,可别是中暑了啊,这上医院又得花钱。”秦嫂子收到清音的暗示,也跟着帮腔。
    其他围观群众一听,也七嘴八舌劝起来,这要是不把人劝走,路都要堵死了。
    “行吧,那我们就先回去,闫厂长说一个星期,那咱们就再等一个星期。”
    “走吧,那我家也回去。”
    只要有人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走,没一会儿,厂门前就空了。
    闫伟农看着空空如也的场地,不仅高兴不起来,还愈发心酸。
    “曾几何时,这里也是商客云集啊。”
    清音把自行车交给秦嫂子,“嫂子你帮我看着下,我找闫厂长说几句话,上次跟他买的药效果不错,还没谢过他。”
    “行,你去吧,我在门口等你。”找个阴凉地方坐着。
    闫伟农还记得清音,“刚才多谢你了,小同志。”
    “闫厂长客气,上次的紫雪丹我还没谢过您呢。”
    “对了,刚才听人说您这厂子还能卖,要是卖给医药公司的话,何愁这点工人工资?”清音试探。
    “可别提了,外面的人只知道厂子能卖,却不知道这里头水深得很。”
    一面说着,清音跟他上办公室坐会儿。
    堂堂一厂厂长,办公室里居然连个暖壶都没有,据说是工人要不到工资,家里正好缺这个,就给拿走了。
    “现在说想买咱们厂的人,压根不是国营单位,而是挂靠在下面的一个小私人作坊,说得好听能帮咱们渡过难关,其实是趁火打劫,这么大个厂子,只给一万块钱,关键这么多工人他们还不愿接收,不承认他们的工龄,那这厂子卖了又有什么用?他们无非是想坐享其成,用咱们那些半死不活的设备和老字号商标而已。”
    “现在厂里还有多少设备?”
    “不说清洗、切片、炮制这些基本的,就是提纯和粉碎机,咱们都有三台,还有制丸的设备,当初买的时候可不便宜,光机器就好几千,他现在给我打包价一万块,真是欺负人。”
    闫伟农愤愤不平地说着,“我就是要卖,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清音却忽然说:“您就是要卖,也应该卖给思想品德过关的人,而不是奸商。”
    “哦,怎么说?”
    “您还没发现吗,外头那些所谓的工人里,就有他们安插进来的人,我们听了一会儿就发现,好几个带头捣乱的小年轻,看着不像等米下锅的工人,反倒是油光水滑不缺吃喝,在你来之前他们就一直在挑拨工人情绪。”
    “利用不明真相的工人给您施加压力,要是一个星期凑不出钱,您就是不想卖,他们也会挑拨工人闹事,逼着您卖啊。”
    清音上辈子没少看商战片,所以她看了一会儿就知道哪些人不安分。
    闫伟农也不是傻子,他只是醉心工作,不爱搞这些小人伎俩罢了,此时被清音点破,再仔细回想刚才那些人里,确实有几个生面孔。“厂里有些什么工人,我不说每一个都叫得上名字,但至少看着是眼熟的。”
    那几个跳得最欢的生面孔,他就没见过,刚开始还以为是谁家的家属,“现在看来,倒是我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解放思想,坏人也多了。
    闫伟农苦笑两声,但军令状已经立下,他现在已经被这伙小人架在火上烤,上不是,下也不是了。
    “更何况,说句大话,现在咱们谁也不知道一个老字号商标在将来有多值钱,设备没了可以买,但商标丢了,以后就再也找不回了。对闫厂长您来说,厂子是您的心血,商标就是您的孩子,把孩子卖给别人,将来孩子被人教坏带坏,去干坏事,被骂的是所有无辜的和善堂老人,您说对吗?”
    闫伟农脸色更暗淡了,他何尝不知道,守着这块牌子,就是他最后的坚持。
    “闫厂长,正式向您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清音,在石兰省书城市钢铁厂卫生室当中医师,独立行医六年,目前是石兰中医学院二年级学生,同时,我也是一名热爱中医药事业的龙国人。”
    闫伟农稀里糊涂跟她握手,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最近因为您的慷慨赠药,我手里正在治疗的一个植物人病人醒来了,我意识到您的药厂是非常难得的良心药厂,这种真正把中医药事业当成信仰来做,而不是牟利的厂子,我打心眼佩服,所以我想帮你们渡过难关。”
    老闫是没少做事,但他没觉得自己做的是什么信仰啥的,他就是安守职业本分而已,此时被清音咔咔一顿夸,也有点不知所措,迷茫的搓手:“你的意思是……”
    “如果您不介意把厂子卖给私人,我愿意买下。”
    从刚才他聊买家的态度,清音知道他最介意的不是卖给私人作坊,而是卖给趁火打劫只想占便宜的人。
    “我清音承诺,只要买下厂子,我会在一个星期内先给每个工人支付30元工资解决燃眉之急,剩下的工资将在半个月内支付结清,如果工人们愿意跟着我干,只要回来上班,工资照旧,工龄也认。”
    闫伟农很意外,她居然愿意先给开工资,还能接收这些无业工人,光这几条,上一个买家就做不到。
    “而且,以后厂子还是您做主,只要大事能开会讨论就行,其它时候我都不会干涉厂子的生产经营。”
    这一条,也是闫伟农很在意的,他不想卖就是不想把厂子彻底玩坏,小作坊可没什么信誉可言,只要赚钱他们什么都能干,他不想把厂子本就不大的名声搞臭。
    因为破产而倒闭,总比因为生产假冒伪劣药被罚倒闭要好些。
    有时候,人活的就是气节。
    况且,药物不是柴米油盐不是生活用品,假冒伪劣药可是会死人的,他的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进退两难,闫伟农难以抉择。清音看在眼里,也不着急,其实买下和善堂的想法她早就有了,一直没动,一是没钱,二就是想等闫伟农想清楚,她不想买一座心不在她这边的厂子过来,那跟废厂有什么区别?
    老一辈人们,要从吃大锅饭过渡到接受私人经营,需要时间,也需要接受现实的毒打。
    “闫厂长您回家慢慢想,想好再告诉我,我不着急。”
    闫伟农叹气,脑门正中央的“川”字深得仿佛刀刻上去的一样,“好,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无论什么结果我联系你。”
    虽然还在暑假期间,但清音也没清闲到能每天都等他消息,除了卫生室的工作,她现在还得忙着给李萍的另外两个病友看病呢。他俩的情况跟李萍不太一样,但治疗思路都是根据病因来对因治疗,出车祸和摔伤都是脑血管出血,这在中医思维里就是血不归经,有淤血,只要合理使用活血化瘀法,就能见成效。
    “当然,效果肯定不会有李萍这么快。”她得跟家属说清楚。
    “理解理解,只要能有效果,就是几年咱也能坚持。”
    “你们可别给清医生思想压力,我姐当时都没说一定要有效果。”李萍纠正道。
    大家都笑起来。
    彻底醒来的李萍本来已经可以出院了,但李芳不放心,让她再住几天,观察观察。
    只见她稳稳当当下床,自己穿鞋,自己打水洗脸刷牙,弄完还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甩甩胳膊动动腿,除了步履慢一点,其实跟正常人也没啥区别。
    原本剃光的头发也长长不少,跟男同志的平头似的,比以前长发的时候多了两分英气。
    “经历这件事,她性格也开朗不少。”李芳带清音出门,站在楼梯拐角处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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