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相较而言,它却能清楚地观察小伴侣的样子。
    打湿的新娘装束紧密贴着身体,水鹊下意识用手抓住胸前的珠串,乌发在透明的海水中散开,抹在眼尾的脂粉融化了。
    薄薄的眼睑不住地密密颤抖,失去脂粉的装饰,脸蛋子格外雪白素净。
    好像童话里遭遇海难的小王子。
    但是海里没有美人鱼,只有邪恶的觊觎小王子的海怪。
    它呆呆的,深海的赤红眼睛紧盯着。
    “死章鱼,你要淹死他吗?”由于不是主脑,谢迁抢不到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狂怒,急得直骂它。
    元洲厉声道,“五保,人类不能在水里呼吸!”
    触手一颤,挥了挥,圆圆的大气泡裹住脸色憋得发白的弱小人类。
    腕足捧着这颗泡泡,就像是捧了一颗珍珠。
    水鹊忽地感到周身与海水隔绝开来,暖暖的热气包住他。
    他小心翼翼地睁眼,没有沉重的压过来的水,但因为视力有限,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目盲的小新娘浑身湿哒哒的,坐在透明气泡中,那气泡表面光滑,阳光照射进浅层海水,流光溢彩。
    “大海怪……?”他抬手,手心贴在泡泡上,是柔韧的一层薄膜,但戳不破。
    虽然这个称呼不太好听,但是水鹊没办法把数次纠缠他的不明触手与小岛居民口中的五保公联系在一起。
    有人来了。
    触手警觉,捧着气泡没入深海。
    褪去墨色,海面上除了翻倒的一叶小舟,别无其他。
    气泡颠簸了不知道多久,水鹊又困又累,但经过一顿吓之后反而精神紧绷。
    如果他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自己被触手裹着以人类的船只难以达到的速度,送到了怪物为他准备的偏僻巢穴。
    那是一个海上岩洞,是几千年来海浪拍打在多孔的火山岩造就的。
    是在无人的海上,悬崖岩壁,底下长满海藻,顶上的岩石沾满鱼鹰海鸥的白色粪便,唯有山体中央缀着的岩洞。
    孤身困在里面几乎没有逃走的可能。
    他被触手好好地放置在巢穴深处的窝里。
    这个巢穴对它的本体来说太小了,只有缩小再缩小,它才能进来,窝对于触手来说就更加不值一提,好在能够完全容纳它的伴侣。
    底下是厚厚的草垛,在外面晒干了的,草垛上面堆了它在海洋游猎回来,从触礁的货船上找到的天鹅绒被子,晒干废了一番功夫。
    但是干燥之后极其柔软。
    水鹊几乎是陷到窝里去了。
    他的衣服湿透到随手一拧能拧出海水来,这样反而弄湿了被子。
    触手大概也意识到了。
    水鹊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两只触手艰难地学习人类使用工具。
    抽出角落堆叠的细柴,触手尖端捏着打火石摩擦,它的皮肤湿且滑,覆盖着黏黏糊糊的液体,几近拿不稳打火石,啪嗒地就掉了,又捡起来,反复了几次,才生起火。
    “bo——bo——”它推了推缩在窝里的人类。
    水鹊给它推搡着靠近火堆。
    有点紧张地抱着膝盖,坐在火源旁。
    他的手指泡得发白,脚上没有穿鞋,赤裸的脚底沾上灰了。
    有一只触手从巢穴的角落找出自己之前藏起来的鞋子,是那次在海滩边上从他那剥走的。
    物归原主,它轻轻地套到那双脚上。
    水鹊抿了抿唇,小声说:“你给我穿反了。”
    它听不懂。
    它只是知道人类的全身都很脆弱,连脚也要用奇怪的东西包起来,不然走在沙砾、岩石上就会受伤。
    听它没回应,水鹊自己把穿反了的拖鞋弄好。
    它好奇地盯着,藏在巢穴深处的赤红眼睛一刻不眨。
    腕足蔓延,又一只触手过来,它把干燥的衣服推到他手边。
    自从知道有一个人类小伴侣后,它经常会到远洋搜寻触礁的沉船,因为他们和面前的人类是同族,它没有伤害他们。
    但是那些已经沉下海里的船。
    就是不要了吧。
    海洋是它的领地,落入海里的就是归于它了。
    没人要的都可以挑挑拣拣,猜测哪些是小伴侣会用上的,带回巢穴里。
    就和所有为了求偶而捡树枝草茎搭建爱巢的鸟类类似,它没有美观的概念,那么舒适温暖就是衡量一个巢穴是否合格的标准。
    它捡了好多也许用得上的东西。
    水鹊摸索了一阵,是雪纺衬衣,还有短裤,布料不像小岛上常见的粗麻布材质,明显要更精细。
    他纠结了一下,对它说,“大海怪,你要闭眼,我没说睁眼前你都不能睁开。”
    虽然是这么说,他估计对方也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好像只会宝宝一个词汇,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既然不是同一个物种,那就应该没有人类的羞耻观吧。
    所以就算对方不闭眼,看见也没什么。
    他安慰自己。
    水鹊算是一个比较保守的男生,以前他住的是单间宿舍,但是在浴室洗澡不像有些大大咧咧的男生敞开门,水鹊有时候甚至会把门反锁上,而且每次都会穿好衣服再出来。
    脱下来还在滴水的新娘服,堆到一边,其实最好的方案是借着火堆先晾干濡湿的肌肤,但是水鹊不太自在,脱了衣服后就立刻去抽堆叠的干燥衣物。
    一只触手过来拿走湿衣服,它要送到巢穴外面晾干的。
    眼前的人类和它完全不一样。
    它有些怔住了。
    触手顿下动作,直到雪纺衬衣笼罩住躯体,它才想起来要做什么,卷起地上的湿衣服,全部摊开来,挂到了洞穴外面,悬崖峭壁上石缝生存的小树枝丫。
    水鹊在把贴身衣物脱下来,湿透了也不能穿了,他只能先暂时套上及膝盖的短裤,然后在火堆边晾烤衣物。
    【不是,换裤子而已,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直播间18+观众不能看的?】
    【为什么打马赛克!为什么!这样我怎么知道老婆的那个那个是不是粉粉的?】
    【我说,换裤子打码就算了,老婆手上的衣服你打什么码?谁还能猜不出来这是水水的小裤裤吗?】
    【我直接全身冒火一蹦三尺高!宝宝快来我这里烤火!】
    触手好像很想帮上忙,刚刚的衣服它都弄出去晒了,只有人类手上这件例外。
    它并没有准备这样的衣物。
    人类原来除了外面的衣服,里面还要穿小衣服吗?
    在烤火应该是急着需要穿的吧。
    火舌越烧越旺,容易烫伤。
    意识到了这件事之后,腕足蜿蜒过来,触手力图解决小伴侣所有的生活琐事。
    这是求偶的一部分,展现自己照顾伴侣的能力。
    它想从水鹊手里接过小衣服。
    “你做什么?”
    水鹊拧紧了眉,从地面摸索到了一块石头,往毛手毛脚的腕足砸过去。
    “臭海怪,走开!”
    触手不明白哪里惹他生气了,委屈地蜷缩起来。
    水鹊抿紧了唇,心里疑惑。
    他原本还猜测按照故事背景,这个大海怪会不会就是副本boss,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哪有副本boss脾气这么好的?
    被砸了也不生气。
    如果是其他副本boss,被攻击了都直接陷入发狂状态可以开始大逃杀了……
    巢穴里的触手们蜷缩在一起,攒动的一大团躲在阴影当中,火舌映照下,它的影子遮盖到山洞顶端。
    明明是庞然大物,能够轻易摧毁千吨级别的大货船,此时却委屈幽怨缩在角落,让出大部分的空间给那个疑似生气了的人类。
    因为生来具有过强的力量,没有使用工具的需求,又由于同族相斥相杀,独居而没有用复杂语言交流的必要。
    哪怕它最近已经在试图学习人类社会的习俗规则,它仍然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眼前的人类会生气。
    “bo——bo——”
    它缩在角落里,焦虑不安地呼唤。
    水鹊收拾好自己,叹了一口气。
    他跻上鞋,慢慢走到角落,抱膝蹲下来。
    “来——”水鹊摊开手心,“握手。”
    他的嘴角翘起,脸上漾开浅浅的窝。
    谢迁一出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就像幼稚园里耐心的小老师,又像是在拿他当狗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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