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宫绦系出细伶伶的一把腰。
    魏琰忽地觉得这宫绦有些眼熟。
    这不是年前圣上赐的,因为不大喜爱白色,让他压了箱底的么?
    想了想,魏琰唤随侍的家僮,“巧山,去将我房中的沙枣青玉带钩取来。”
    “公子,这儿呢。”
    巧山就等他这一句话了,捧着玉带钩送上。
    魏琰诧异地挑眉,“……你倒是心思多。”
    巧山答:“为世子爷着想是巧山的分内之事。”
    水鹊没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我们还不出发吗?”他抿抿唇,细声小气地说道,“你别让我迟到了……先生要用戒尺打我。”
    魏琰微躬身,将水鹊腰间宫绦中央的带钩,换成了他那沙枣青玉的,两端扣住时,这人的腰身细得好像他一只大掌就要圈过来了。
    魏琰道:“聂修远不兴责打学生。”
    他直起身了,细细端详了水鹊。
    宫绦是他的,玉带钩也是他的,周身的衣衫是花他的金叶子买来的。
    魏琰忽然耳根烫起来了。
    投奔什么齐朝槿,一个穷乡僻壤的远房表哥,又没钱,好好的一个小郎君整日穿的和小村花似的。
    合该认他做表哥。
    魏琰大言不惭地想。
    魏琰不是独子,他底下还有个窝囊废弟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纨绔,仗着安远侯府的名义欺男霸女,提起来就叫人来气,每每回京都要让安远侯吊起来藤条抽一顿,魏琰就在一旁拍手叫好。
    魏琰以为天底下的兄弟皆是如此。
    这番给水鹊一打扮,叫魏琰也体验到了世人说的什么“兄友弟恭”。
    魏琰咂咂嘴。
    反正安远侯府人丁稀薄,他倒不如认水鹊作义弟。
    第67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6)
    魏琰果真叫人连夜换了驼绒的双人马具,尤其是鞍上毯与鞍下毯,厚墩墩的软和,因为时节已经是仲秋,所以在秋凉的天气中,坐着这样的马韂也不会使人觉得闷热。
    水鹊总算是能够好端端地坐在白龙驹上了。
    从城西到城南的西江书院,魏琰不敢快马加鞭地赶,他怕水鹊刚吃完早食坐马上颠得胃不舒服,毕竟综合这人目前以来的表现,娇贵得不行。
    虽说有些夸张,但魏琰生怕自己不留意将人给碰碎了。
    在书院门口将人放下,魏琰要先牵着马到书院后方的马厩去拴着了,之后得再找聂修远议事,就不同水鹊一起进去了。
    水鹊不明白这人做什么事无巨细地同他讲安排,魏琰只要负责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到书院来就好了吧?
    ……怎么说得好像他要黏着魏琰让人家送他进学堂似的。
    他又不是什么黏人精,不熟。
    水鹊抿了抿唇。
    临分开时,他扯了扯宫绦的细带子,那还坠了玉佩和流苏,他抬眼问魏琰,“这身衣裳什么的……我要还你吗?”
    价格格外惊人的。
    他的软饭值将近翻了倍去。
    要是还得话,水鹊瞧着那数值又挺舍不得的,但是这一身这么贵重……
    魏琰见他双眸水灵灵地看着自己,目光接触后和烫着了一般,右手虚握成半拳,掩着下半张脸,清咳一声,撇开头去。
    他说:“这衣裳本就是送给你的,你自己量量这尺寸,我哪里穿得上?”
    先不谈魏琰一身多年行军铸练出来的劲实肌肉,就只是看骨架的差距,魏琰光是肩部都塞不下那衣衫,虽然大袖塞手臂没问题,但要是塞进去肩颈部分,立即就要把对襟撑坏了。
    何况整身的衣裳,除了外衣,还有里头的中衣、亵衣,这还给他做什么?
    染得全是小郎君肌肤上的甜香。
    他也穿不上,能做什么?
    “噢……”听到人家答应是送给他了,水鹊唇角弯弯,“谢谢你。”
    魏琰诧异地瞥了人一眼,水鹊倒是少见同他这样温言软语地说话,之前不是在同他生气,就是直接上牙口咬他,总之对魏琰是没什么好颜色的。
    是给他送东西就会这样?
    魏琰好像明白那个胡人为何会天天凑到人面前送礼物了。
    不对。
    他不是那龌龊胡人。
    魏琰心想。
    他可没想和男的亲嘴。
    魏琰再看。
    那水蓝浮光的身影终究是和小蝴蝶一般,翩翩跹跹的,踱着轻快的步子,飞到书院里了。
    水鹊在迈过二门后的亭子里,看到了低着头温书的齐朝槿。
    他一般温书都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讲堂案几前,现在守在教学斋前头,想来是在等着水鹊的。
    看他支着脑袋,似乎没留心到二门的动静,水鹊轻手轻脚地上前,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
    齐朝槿如梦初醒,惊了一惊,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水鹊……”
    一瞬间失声了一样。
    水鹊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赶紧松开了手。
    齐朝槿转过身来,书躺到地上了,书页给秋风刷刷地翻阅,他只是箍着水鹊的肩头,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
    他的眼底青黑,眼白处绕了红血丝。
    像是彻夜未眠的样子。
    水鹊担忧地问:“齐郎?你昨晚没睡好吗?”
    齐朝槿看他周身完好,没有伤痕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他昨日傍晚从城北书画铺出来,往坝子桥走,却惊闻鼓腹楼走了水,那鼓腹楼离西大街的梅家食铺也算不得远,就两条巷子,走水了街上人潮涌动,很容易发生踩踏。
    他挤到梅家食铺去,店家却告诉他没见过水鹊来,齐朝槿和冷水浇头似的,秋日里感到寒风刺骨。
    再从梅家食铺一路挤到鼓腹楼,楼前的彩棚架子依已然都烧成焦灰的废木头了。
    军巡捕的兵正在回收救火的洒子、水桶和麻搭,见他要往楼里冲,还以为他不要命了,问清楚了才同他说,拱卫司的梁百户捉了纵火的吴王幕僚,背后牵扯要案,齐朝槿要寻的什么郎君,给那个和梁百户同行的安远侯世子带走讯问了。
    随后才有安远侯世子的家僮,从梅家食铺问了人找过来,寻到他,传了话,说主子请小水郎君做客留宿,今夜不便回青河村了。
    齐朝槿没听闻水鹊提过这个打京城来的世子,一头说是讯问,另一头说是朋友家做客。
    他放不下心来,走到半路硬是拐道寻至城北,但安远侯世子在江南落脚的宅子,护院怎么可能放他进去?
    无奈,齐朝槿还是只得打道回青河村。
    翻来覆去,担心水鹊吃不好睡不好,竟是彻夜未眠。
    水鹊看他状态糟糕,脸色憔悴,于是靠前去抱了抱齐朝槿,小声问他:“是不是昨夜看书看太晚了?”
    他昨天让魏琰派人传话传的是到朋友家做客,应当没什么问题啊。
    不靠那么近还好,一靠近了齐朝槿直接搂住他,好像要将水鹊整个人捧着揉进骨血里。
    水鹊拍了拍他的背,挣扎两下,“有点喘不过气了……”
    温凉濡湿的触感却一下一下触碰着他的耳垂。
    水鹊拍着齐朝槿脊背的手指,立刻就蜷缩了。
    他的耳垂是雪白的,只有根部一点点粉,像软软的垂珠子,齐朝槿就连续不断地用薄唇触碰那上边。
    水鹊的睫毛颤颤,手心攥住了齐朝槿后背的衣料,“不、不要在这里亲我。”
    虽然亭外有丛芭蕉掩着,但好歹是教学斋附近,容易给人发现他们躲在这儿搂搂抱抱的。
    特别是齐朝槿还一直亲他耳朵。
    这家伙是黏人精吗?
    明明才分开一个晚上。
    水鹊没见过这么黏糊的男主。
    他要推,齐朝槿便松开他。
    情绪稳定下来,两个人终于就昨天的事情开始解释。
    水鹊这下知道了家僮晚齐朝槿一步,还是让男主担心他涉及危机了,他好好地和齐朝槿把事情全须全尾地说明清楚。
    “不要担心,乌淳的事,我已经摆脱嫌疑了。”他还转了一圈,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骗回来的新衣裳,“齐郎,我穿这个怎么样?”
    他天生一副好颜色,眉黛唇朱,犀颅玉颊的,就是穿麻布衣也好看。
    浮光锦的圆领袍就更衬他了。
    “好看。”齐朝槿自然是夸他,半阖下眼,视线落到了沙枣青玉带钩上。
    无论是浮光锦,还是珍珠琉璃的璎珞圈,亦或是这月白宫绦玉带钩。
    都是如今的他没办法给水鹊带来的。
    但眼前的小郎君生来就是该披罗戴翠,让人锦衣华食地供养起来的。
    现在却是在那穷乡僻壤的茅草村屋,陪着他粗茶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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