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黑影,从底下爬出来。
    水鹊:“?”
    荀定:“?”
    水川面无表情地立在月光中。
    警惕的视线一瞥荀定,又确认地面的铺盖。
    荀定:“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梦游吗?”
    水鹊犹豫了一下,劝道:“小川,有什么事情可以敲门进来的。”
    家里有地道,是以前每户挖掘的通往地底防空洞。
    红砖小楼里两个地道入口,一个在原本的杂物间,一个就在水鹊这间房。
    水川担心晚上情况不对,荀定和水鹊在一个房间里,他不放心,想要悄悄过来看一眼。
    房内原本的两个人看着他。
    水川:“……嗯。”
    房间门忽而扣响。
    没有从内反锁,所以外面的人一旋转把手,就可以进来。
    房门推开了大半,客厅的白炽灯光线射入。
    青年目光隔着玻璃眼镜,扫视一圈屋内的情况,温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水鹊坐在床上,“听寒哥……”
    兰听寒点了点头,“我听到这边房间有响动,猜测是不是你回来了。”
    看来还不止一个人回来。
    兰听寒余光瞥见地板上的铺盖,提议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一张床垫,可以放到地上,你需要吗?”
    “谢了。”
    荀定冷淡地和他错肩而过。
    ………
    第二天是小年,家里除了荀定,其他人已经完全在假期状态了。
    好在小年是星期日,工厂单休,荀定也不用去上班。
    年关将近,但凡路经大院的楼房,各家各户开着的窗子里全都传来了锅碗瓢盆铿锵声,油炸年货哗哗响,浓郁的茶油、花生油香气飘到街道上。
    要做灶糖,包饺子。
    好在有荀定和兰听寒两个厨艺傍身的人。
    不然水鹊可能要跟着水川去吃食堂。
    虽然大院的食堂鱼肉也很丰富,但是总比自己在家做的要少了点意思。
    荀定:“酸菜馅,酸菜寓意好,算财你懂吗?”
    水川:“韭菜。”
    荀定:“饺子是我做,你一个不会包饺子的,有什么资格提异议?”
    水川:“……材料是我买回来的。”
    “还有,这里是我家。”
    双方僵持不下。
    兰听寒把煤炉上的大铁茶壶提起来,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水鹊前方茶桌的隔热杯垫上。
    “小心烫。”他笑了笑问,“你想吃什么?”
    水鹊吹了吹茶水,杯中泛起涟漪。
    “嗯……吃白菜猪肉馅好了。”
    水鹊支着下巴说道。
    荀定看了他一眼,“好吧。但你每年都吃这个口味,不会腻吗?”
    水鹊摇了摇头,“不会,因为每年也只有几天年节会吃,你已经吃腻了吗?”
    荀定:“……没有。”
    水鹊没有怀疑,“那就好,因为我还想吃你做的白菜猪肉饺。”
    荀定闪了闪目光,装不在意道:“哦,那我去剁猪肉了。”
    水川迅疾地转步,“院里还有白菜。”
    兰听寒对什么馅料都没有意见。
    他帮水鹊吹凉了热茶,传过去,“不烫了,可以喝。”
    ………
    他们做了一大锅的饺子。
    因为预计的是五个人的食量。
    他们中午做灶糖,简单吃了点东西。
    等到了晚上,本应该小年夜结束出差的水毅还没有回来。
    水川接了个电话,才从二楼下来。
    “父亲临时有多加的工作,暂时脱不开身。”
    水鹊怏怏不乐地盯着饭桌上的饺子。
    他还特意包了一个里头有硬币的,分到了父亲那一碗。
    水鹊抬眼问:“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水川摇摇头,“电话里没说。”
    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大年三十还回不了家吧?
    水鹊担忧着。
    兰听寒道:“那我们先吃吧,吃完早些睡觉。”
    水鹊大口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
    不出他所料。
    等到大院里小孩四处有跑闹,鞭炮声噼啪噼啪、噼里啪啦响在巷头巷尾,红火灯笼连铁丝挂在树上。
    他们到供销社买完糖果饼干,裁缝店里的新衣新裤也赶制出来,水毅还没有回来。
    除夕是个大晴天,院中阳光刺眼,前些日子的雪全化了。
    水鹊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支着脑袋叹一口气,“我觉得妈妈和爸爸应该不会复婚了。”
    水川拿着大红纸和墨水走过。
    敛起神色,问:“哥哥,你要不要写春联?”
    水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我写吗?可以啊。”
    火红春联贴在大门口和厨房后门口。
    他们在大红纸上撒了铜金粉,阳光一照,金光细碎闪烁,喜庆明亮。
    大年三十的大院很热闹,军区大楼内和大院之外工作的人都回来了,喜气洋洋。
    一到傍晚,礼堂前的广场上扯起银幕,有两名战士调试露天电影的放映机。
    各色花灯挂在街头街尾,孩子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排成提着花灯的闪光游龙,游走在大院里。
    一群年纪相仿的青年聚在树下。
    他们已经是大人模样,和小字辈的那群孩子已经难以融入了,有的是下乡插队的,有的是正在当兵,都是趁着过年回家来探亲。
    水鹊走过来的路上已经觉得热了。
    他把外面罩的厚棉袄脱掉,抱在手臂上。
    里头是枣红色的高领毛衣,领子堆在下巴尖儿。
    小脸糖霜一样雪白,颊侧嫩粉,看起来有点像是漂亮过头的年画娃娃。
    那群人里有人叨着烟回过头,先看见了更眼熟的面孔,招招手,“呦,水川!”
    视线牢牢被水川旁边唇红齿白的小青年吸引住。
    那人慌里慌张地踩了烟头,火光只在脚底闪烁了一下,完全灭了。
    他推搡了群体里的其他人,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水、水鹊,今年……过年回家了?”
    毕竟是小时候的玩伴,寒暄几句就能融入。
    “哦哦,你现在都插队当知青啦?”
    “兰听寒你和水鹊一个生产队,哇,真好真好……这不是缘分嘛。”
    忽地,有人提起,“你们还记得,小时候每年过年才会来的那个吗?”
    “叫什么来着?”那人抓耳挠腮死活想不起来,“好像姓梁……”
    水鹊惊喜地问:“梁湛生?”
    “他现在我们大队当赤脚医生。”
    那人一拍脑袋:“哦对对对!”
    “他家那件事情,不是很可惜吗?”
    “我前两天听说,他爹的事,平反了。”
    那人说着,对上水鹊的视线,赶紧打补丁。
    “是道听途说的,不知道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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