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一向管理严格,大门不是那么好进,不仅要登记,而且还要找联系人确认方能入内,周少川即便再有钱也没用,况且,他在军队系统里压根没有认识的人。
    向荣回了一个“知道了”,放下手机,却怔愣了足有十多分钟,他想象着周少川在校门口徘徊、苦等,其后再惨遭拒绝,该会有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情?而足足一个星期……论时长,似乎也完全能证明该人的坚持和长情。
    念头刚一起,他立刻就在心里骂了一句“操蛋”——当然是骂自己,要不是周围还有其他同事,他真恨不得劈面先甩自己两巴掌——所以你满意了么?得意了么?他质问着自己,周少川惦记着你,还在满世界地找你,足以证明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了吧?别再这么不要脸了吧,两情相悦时乍然分离,谁都会如此,再等个把月看看,等周少川醒过味来,再从王韧他们口中得知你劈腿移情的“真相”,怕不是恨得想要生吞活剥皮了你这个负心郎!
    可是恨总好过留下遗憾,尽管那情感太过强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会慢慢变淡,会变成一种憎厌,憎厌到不再去寻找,也不愿再回想起这个人。
    时间永远是最有力量的,向荣对此深信不疑,体悟也颇深。第一年时,他还经常会梦到周少川,醒来后整个人惘惘的,眼睛也发涩发干,但终究流不出任何东西来,慢慢地,他梦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到了第三年头上,他有回甚至梦见自己跟周少川在街上偶遇,俩人没说几句就打了起来,后续怎么样不清楚,因为他被一阵闹铃声给吵醒了。
    之后梦的也大多如此,充斥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向荣醒来时会想,他毕竟欠周少川良多,要是真碰上了,索性就不还手了,直接少爷打一顿出气得了,这个想法坚持到了第五年。有天,他从工地回来,路上晒着暖暖的的日光,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大对,从前他就想知道八极对战自由搏击到底谁更胜一筹,少爷那厮下手又挺黑,让他揍一顿伤势恐怕会不轻,所以,还是让他三拳吧,三拳过后,他就算不还手也得自卫。
    这么想着,他蓦地里笑出了声,迎着一片金灿灿的艳阳,笑完却又怔愣住了,原来,他终于又可以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了……
    无论多大的伤,终会有结痂痊愈的那一天,向荣不光可以自然而然地笑了,还恢复了对周遭人的基本信任感。同事都是离家万里跑来此地,各人有各人的缘由,单位薪资福利也都不错,就是基本上全年无休,只有过年那两天会放个假,让大伙聚在一起搞一搞聚餐联欢。
    聚餐当然少不了喝酒,向荣在“酒”上是吃过大亏的,是以第一年坚决滴酒不沾,甭管谁劝,他都岿然不动、稳若泰山,可到了第四年,他自己又破功打脸了,相处时间长了,大家也算是共患难,彼此知根知底的,从前那件事的影响逐渐在消散,他于是重新举起了白酒杯,开始了和同事间热烈的觥筹交错。
    不止喝酒,还兼展露厨艺,从包饺子做菜,到蒸八宝饭,向荣充分继承了老向家的优良传统——男人在厨房里能顶一整张天,一个人就能撑出一大桌子的年夜饭。
    向荣在不经意间露了一手除了设计画图之外的“绝活”,没想到,还给他招来了一段不期而遇的桃花运。
    他所在的团队是典型的男多女少,而能来非洲的女生大抵也算真勇士了,其中有个管财务的姑娘叫时瑛,是个浙江妹子,她家境不错,什么都不缺,来埃塞俄比亚驻扎一年,更多的是为了来玩。
    她刚到此地就留意到了向荣,那会儿向荣恰巧从工地回来,一摘安全头盔,随手撩了一把头发,时瑛只看得眼前一亮,瞬间就推翻了她从前认为男人留长发一定油腻邋遢的想法,感觉还从没见过有男的能把一头黑长直留得这么清爽潇洒,愈发衬得那眉眼脸型斯文且俊朗。
    特别是站在一群黑得发亮的汉子和五大三粗的糙爷们身边,简直就是一股清到了极致的清流!
    时瑛亦很快发觉,向荣在待人接物方面完全没得挑,和他相处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舒服,其人言谈如他看人时的眼神一样真诚,而且时不常的,还会流露一点小幽默和自嘲。
    时瑛记得,有回她问起向荣为什么要留长发,满以为对方会回答有艺术气息,留起来更帅之类的话,谁知向荣只是笑了笑,说长头发不用老剪,比较省钱,同时可以掩盖他五官脸型上的缺陷,是谓遮丑。
    这话虽说是调侃,但也依然透着他一贯的真诚,时瑛在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自己娇惯自己可以,但却最看不上男人自恋,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如今遇见向荣这种靓而不自知的帅哥,分分钟都像是戳中了她的心头好,不免更加芳心可可。
    怎奈她制造了好几次暧昧机会,向荣却宛若神经大条般毫无所察,时瑛又用言语明示暗示,向荣仍然不接茬,姑娘没办法了,只好求助于老同事,向他们打听向荣是不是在国内有女朋友。
    同事都说没有,因为从没见过他打电话和谁腻歪,有人笑着劝她换一个吧,毕竟狼多肉少,此地尚有个以脾气巨好著称的工程师也没对象呢,时瑛当即不服气地回了一嘴,说向工的脾气也挺好。
    此话一出,大伙都笑而不语了,一个姓张的年轻助理工程师摇着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一年以前的故事。
    那时节,小张才刚毕业,跟着向荣做些辅助性工作,正巧有个项目要改造贫民区,需要去实地考察,当天,老同事们介绍说里头非常乱,流浪狗极多,小孩一哄而上扒手表掏手机的事也层出不穷,小张因为怕狗,有点畏缩不前,向荣看出来了,体贴地叫他在外头等,进去之前,向荣把手表摘了,连同手上戴的一串手链,一并交给了小张保管。
    等候的时间有点长,小张就在对面的一间小店里坐着上网,等人都出来了,向荣忙着和同事讨论改造工程,也没顾上管他要东西,一直等到回了宿舍,才想起向他要手链和表。
    不想一掏之下,发现表还在,手链却已不知去向。小张说到这,顿了顿,幽幽叹了口长气,无限感概的模样,说他来了一年多,还没见过向工发火,当场就跟他瞪眼睛了,平时那么随和好相处的一个人,面相又那么和善,稍稍一横眉,忽然就像是有了股子杀气,向荣厉声喝问他刚才在哪待过,语音语调现在回想起来,仍能让他觉得一阵肝颤。
    小张还说,向工问清楚他适才待过的地方,二话没说就原路返回了,他因为心怀愧疚,又有点害怕,于是灰溜溜地跟在后头,就见向工恨不得把沿路每块石头缝里都找了个遍,炎炎日头底下,很快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幸好,最后总算在他适才待的那间小店里,找到了那条手链。
    “他当时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怎么说呢,该叫如获至宝了吧,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把那链子攥得紧紧的,喘了老半天气才缓过来,不过缓过来之后,人也就恢复正常了,还过来拍着我的肩,跟我说抱歉——可还是心惊胆战啊,这事之后,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不怒而威了,敢情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才叫吓人呢!”
    “什么样的手链,”时瑛好奇地问,“白金的?限量款?”
    小张摇头,大致描述了一下样子:“皮的镶了一点金属,一看就不值钱,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吧,我当时不小心看了一眼,记得上面有个C和R,中间还有一颗红心。”
    话音落,大伙全都明白过来了,时瑛也顿悟了,看来向荣就算没有女朋友,也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以至于让他至今念念不忘,像对待命根子似的,对待那条前度留给他的手链。
    既然襄王未忘旧情,那神女也就只有死心了,刚刚冒了一点头的桃花,随着落花流水春去也,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向荣在非洲的土地上忽忽待了五年多,看着万丈高楼平地起,自己也逐步从小向升级成了向工,完成了至少五个大项目,一堆的小项目,而功夫从来不负有心人,现在他年薪加上年终奖,早已够向欣吃天价药了,更让他彻底摆脱了过去一穷二白的生活状态。
    只是钱虽有了,人却迟迟不归,六年过去,向荣一次国都没回,知道向欣一切安好,他也懒得舟车劳顿,只把自己当成一部赚钱机器。如是到了第六年年中,向欣终于按捺不住,给他发来一份最后通牒,说她研究生毕业,准备和杨曦领证结婚,婚礼就定在九月初,倘若他还当她是最亲的人,就务必回来出席,否则断绝兄妹关系,她从此再不用他的钱!
    对于这种咋咋唬唬式的恐吓,向荣根本不当一回事,横竖国内也不兴脱离关系这一套,但仔细想想,他也确实该回去了。虽说中非友谊万古长存,可他毕竟没打算终老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再者说,都过去六年了,国内早已物不是、人全非,要避开的应该已经离开——没有了他这个牵绊,周少川实在没有必要留在国内。
    向荣打了回调申请,总部很快批准了,收拾好行囊,和并肩作战过的同事们吃了一顿愉快的欢送饭,他启程,离开了这片自己倾注过汗水和热血的土地。
    饶是不怎么担心会遇见故人,他的第一站还是选择落脚在了西安,向欣病况维持稳定,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见了他,倒是难得激动了一把,鼻涕眼泪齐下,扑上来就是一通捶打,就差咬他一口泄愤了。
    向荣笑着,任由其发泄,伸手拦住了想上前阻止的杨曦。说到这个准妹夫,他心里其实相当感激,特别是在向欣生了这种病的情况下,依然不离不弃,说服家里同她结婚。北京人有讲究,结婚时该由丈母娘送女婿一块表,向荣作为娘家的全权代表,不失礼数的奉上了一块价值六万多的IWC。
    这可算是大手笔了,毕竟他自己直到现在,手腕子上戴的都只是一块至为普通的石英表。
    婚礼当天,向荣一个人应酬着男方的所有亲朋好友,也亏得他酒量无敌、千杯不醉,不然恐怕都不知道被抬下去多少回了。席间,还有男方亲戚见他一表人才,凑热闹似的就要给他安排相亲,被懂行市的杨曦一一拦下了,向荣方得以全然而退。
    婚宴办完,向小爷又琢磨起了自己的去留,向欣死活不让他回非洲,差点连他护照都给撕了,他考虑了一下,感觉也不是那么想回北京。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或许是因为北京已经没有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于是他联系了在广州发展得不错的罗贺,辞掉了现在的工作,正式投奔了过去,也算是把自己六年前那个南下广州的谎言,真真正正给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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