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视线内,她撑着伞,稳稳走在雪地里。可一出了他的视线,她便笨手笨脚地把伞收好,窝在怀里。
    哪怕自己受冷,也不愿让名贵伞受委屈。
    穷苦人家都是这样,越穷,越苛待自己。
    这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蔡逯的眼睛。
    *
    灵愫一旦读起经书,脑袋便如小鸡啄米似的往下点。
    长夜过半,巷外那辆马车终于驶走。
    “易姐,鲁大暂未对我方卧底起疑。”
    那位与灵愫在坊里换值的姑娘,正是她的杀手同僚。
    灵愫如释重负地丢掉书,窝在躺椅里,“鲁大是皇帝派来监视这帮纨绔子弟的眼线。皇帝怕这帮纨绔有二心会造反,哪曾想,这帮人都是草台班子。造反?哼,他们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提。”
    姑娘见她眼皮打架,好心寻来一张毛毯,盖在她身上。
    “易姐,今晚你当真要歇息在此?”
    “是啊,就歇在这里,做戏做全套。”
    姑娘把炉火烧得更旺,将走时,忽然听灵愫说了句:“把那把伞拿走,烧了。”
    待拿起伞,又听她问:“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那谁?”
    姑娘回头看她。
    灵愫交手垂眸,面容惆怅,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那谁”已经很久不曾被她说出口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都是杀手阁的禁忌。
    姑娘琢磨再三,最终只是说道:“易姐,往后,他会经常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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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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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渐亮了,再有一炷香时间,她便会穿过他所在的这条巷,去稻香坊上值。
    这是蔡逯连续数日蹲点后得出的结论。
    此刻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去——
    她很会保暖。
    风帽、耳罩和围脖把她的脸和脖颈紧紧包裹着,脸上只露出一双懵懂的眼。
    看来是起得早,还没睡醒。
    路面结了冰,所以她每一步都迈得缓慢。明明是初冬,可她像把所有厚衣服都穿到了身上,显得滑稽又臃肿。
    她还是没撑他送的那把伞,任由雪点落在帽上肩上。
    蔡逯也没撑伞,支腿抱臂,背抵在巷墙上,默默等待。
    俩人仅一巷之隔时,蔡逯晃了晃发麻的腿,把姿势摆得更随意。
    “好巧,偶遇。”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灵愫一激灵,抬眼看,前方并没有人出现。
    “谁?谁在说话。”
    他想她会记得他的声音,“是我。”
    话落从巷里走出,明知故问道:“你要去稻香坊上值?正好我顺路,要一起走吗?”
    他朝她走来,但俩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灵愫又犯了眼盲,揉了揉眼,始终没认出对面那自来熟的大哥是谁。
    灵愫:“我是要去那里。”
    蔡逯:“怎么不撑伞?是我送你的那把伞不好用吗?”
    高大的身影不断逼近,再眯一眯眼,灵愫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原来是蔡衙内,我还以为是陌生人。”
    她说:“那把伞太过珍贵,我不舍得撑。我把伞面擦拭好,放进柜里收藏着呢。我还把柜都擦了好几遍,读书读累了就盯着柜子看,看着看着就生了希望,仿佛自己也能赚到大钱,买珍贵品。”
    又说:“最近真是好巧,连着好几日都能与衙内偶遇。盛京这么繁华,我总以为,像衙内这样的人,我应该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
    蔡逯心头涌出很多疑惑,起初还狐疑地打量她,后来见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就不再计较。
    “我这样的人?”蔡逯轻笑,“我刚回京,闲不住,满大街小巷地窜。京里的巷坊与辽国的行帐不同,巷景很吸引我。”
    解释完“偶遇”,他问:“看你总揉眼眯眼,是眼睛受过伤?”
    灵愫跟在他身边往前走,“之前挑灯夜读,把眼读伤了。离得远,只能看见大概廓形。眯起眼倒还能看得更清楚些。眼里酸涩,便总忍不住揉眼。眼时常看不清,连带着听力也不好。听见声音,有时辨识不清。”
    她的语气平淡舒缓,并没有陷在悲伤里,反而话头一转,朝蔡逯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蔡逯很满意她的反应。
    认不出他时,她是惊恐炸毛的波斯猫。一旦认出他,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不断向他倾诉。
    只是她说的话,都不是他最想听的。
    他不愿止步于无关紧要的零碎信息。
    *
    一连在稻香坊调了小半月的酒,灵愫并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扩大客源,反而成为蔡逯的“专宠”。
    蔡逯像个狗皮膏药,只要她站在前台,他就准时准点地坐到对面。
    “小冯,调盏酒。”
    他把她“包了”,这件事成了坊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灵愫环望四周,有客人看中她的调酒能力,想走过来让她调酒。但碍于蔡逯在前,客人只能作罢。
    调酒勺“砰砰哐哐”地搅着酒液,冰块被凿刀凿得碎屑飞溅,调酒的每个流程都可见灵愫的怨气。
    但把酒递给蔡逯时,她还是笑眼弯弯,声音细软,“客人,您要的酒调好了。”
    蔡逯直勾勾地盯着她,“再调一盏。”
    灵愫:“客人,耽于酒液伤身。您已经连着喝了三盏,不如回去躺一躺,歇息会儿吧。”
    蔡逯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金锭,放到酒桌前。
    她手指一勾,金锭就落到了手心里。
    她笑得更甜,“好嘞,客人稍等。”
    说完,转身面向调酒墙,开始拾掇工具。
    调酒时,她还是有些怨。蔡逯不是有官职在身么,怎么还是这么闲,天天不是偶遇就是来吃酒。
    正怨着,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
    她支起耳朵偷听。
    “蔡知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赶快审理案件。您……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先前派来的小兵小将都请不动蔡逯,所以副官只好亲自来一趟,请蔡逯动身办公。
    副官是个家无背景的老实人,找不出什么手段催促蔡逯,只能好声相劝。
    蔡逯转着酒盏,“知道了。”
    他说:“副官你晋升不易,这段时间你勤干多干,届时朝贺筵宴,少不了你的升官发财。”
    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诺,不敢再劝,从后门悄悄溜走。
    灵愫转过身,想起鲁大交代她:要对舍得给钱的客人态度好点。
    她开始找话聊。
    聊,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显。
    她问起今早,他怎么也不撑伞。
    他说,披件薄氅衣就够了。若非大雪,平时撑伞总显得矫情。
    他说,有些时候,伞是给小姑娘的偏爱。
    说这话时,他眼里氤氲着酒气,连带着话语都被酿得醉醺醺的。
    一来二去间,她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蔡逯答得很巧妙,既不会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暧昧氛围,引她沦陷。
    他敛眸把玩酒盏时,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无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务时间到了,要换值了。”
    其实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劳多得,她与别的姑娘换了值,主动干起其他活儿,还能多得几吊钱。
    鲁大见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对一旁默默观察的蔡逯说:“小冯是这批小姑娘里最勤奋上进的。她很缺钱,但凡有活计,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揽。她没有汉子的力气,但逼着自己每日锻炼,连搬酒缸这种苦活儿也要抢着做。”
    鲁大指着院外,“小姑娘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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