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逯说道:“你们俩先聊,我去做饭。”
    灵愫却掣住他,“不急。”
    见此场景,褚尧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差点呛死自己。
    他的声音哑了下去,“我同意分手了吗?”
    他看向灵愫,“你这是背叛。”
    锅里的水已经快烧开了,水泡咕嘟的声音明显比先前更激烈。
    蔡逯想速战速决,便抬起胳膊,把木铲柄头抵在褚尧身上,将他推远。
    蔡逯说:“她是分手不需经过你同意的人。这点,你是明知故问,还是她从没跟你提过?”
    灵愫想了想,“确实没提过。不过不要紧啦,褚大夫心里一清二楚。”
    蔡逯转眸看她,嘴角压着一抹调侃的笑,“看来我在你这里还是很不一样的。很多狠心话,你只跟我说过。”
    可能宿命论是真的有一定道理吧,冥冥之中,许多话,许多事,都会在某一时刻,回旋镖似的扎回自己身上。
    夏日时,褚尧毫无察觉地推开屋门,发现被甩的蔡逯站在对立面,忿忿不平。入了秋,蔡逯心情愉悦地推开屋门,发现被甩的褚尧站在对立面,黯然神伤。
    而她,始终冷眼旁观。
    褚尧原本是想跟她单独聊聊,但她硬把蔡逯拽来,断了私聊的机会。
    仅仅是一夜未见,褚尧看上去就憔悴很多,发丝略显凌乱,眼里带着血丝,胡青爬上了下巴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上门乞讨的流浪汉。
    她说:“褚大夫,要不你回去先歇息吧。”
    蔡逯搭腔说是啊,“看你这样,也不像是愿意进屋吃饭。”
    这一男一女,你一言我一句地好生相劝。
    落在褚尧眼里,这般场景荒唐得像一场梦。
    现在他们俩恩爱得那么自然,那他褚尧算什么?
    他配合她的癖好,付出精力和真心去讨她欢心,把所有的第一次都交付给她,那他做的这些算什么?
    在她始终云淡风轻的神情中,褚尧终于明白了。
    他不过是她用来驯化蔡逯的一个趁手的武器罢了。
    他不过是她用来发泄情绪的一个被用熟的玩具罢了。
    倘若再来质问,那他就贱成了一滩烂泥。
    褚尧对自己说,别那么贱。
    人一贱,哪怕占理,也显得像在不要脸倒贴。
    所以最终,他只是转身走了。
    没有放狠话,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时被甩的他,倒跟从前的性情有些像了。拉不下面子,放不下尊严,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把褚尧“气”走后,蔡逯暗自松了口气。
    灵愫践踏他的心,他也不可避免地践踏了褚尧的心。可是没办法啊,爱本身就是一件自私的事。
    蔡逯心尖酸涩,掐了掐手心装若无其事,“我去做饭,水烧开了。”
    灵愫打了个哈欠,“我很困,先回屋补一觉。你跟阁主先吃吧,不用等我。”
    说完就回了屋,关上了门。
    阁主……
    蔡逯这才想起,眼下院里还住了个阁主。这几间屋紧挨着,隔音不好,昨晚闹得动静那样大,阁主一定听得很清楚。
    蔡逯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再出来时,阁主正好也推开了门。
    俩男人抬眼相望。
    这世上最大的谎话就是“男人没心机”。
    五更天时,阁主拔掉耳塞,摘下眼罩,起来悄摸冲了个澡,又把头发擦干,抹上发油,每根发丝都梳得柔顺齐整。洗漱完,他胡茬刮了,换了身既显身材又显气质的长衫,甚至还风.骚地熏了会儿香。
    而蔡逯也不单单是只换了衣裳,他还迅速冲洗,刮胡梳发,老道地将自个儿包装成一位春风得意的公子哥。
    不同于阁主的是,蔡逯没有敷粉去掩盖那些巴掌印、吻痕、烟灰烙印等。
    巴掌印已经变得很浅了,像猫挠的,从脸侧挠到下巴颏。脖侧的印记更是明目张胆,几个不均匀分布的红果果,中间夹带着一个唇印。天知道他冲洗时有多小心翼翼,才没把这枚可贵的唇印冲掉。
    他故意把这些露出来。
    本质上,他不过是条被灵愫踩着的狗。但凭靠着这些印记,他可以耀武扬威,在其他狗面前高一头。
    阁主打扮,是给灵愫惊喜。而蔡逯打扮,则是明晃晃地朝阁主挑衅。
    狗这种东西,对主人忠诚,不代表对同类也友好。
    蔡逯把几盘菜端到桌上,“她在补觉,先吃吧。”
    阁主扫视着这一桌菜,皱了皱眉。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如今不过才刚入秋,这时的菘菜还是嫩秧苗,配着粉条炒,不适合吧。”
    阁主憎恨地剜着那盘菘菜炒粉条,仿佛是把菘菜当成了蔡逯,讽刺着:你手段太嫩,跟她不合适!
    蔡逯却挂上个得体有礼的笑容,“江南一带地气湿润,蔬果丰富。这菘菜,是由我名下一家万顷蔬果园加急送来的,口感绝对是上上乘。”
    蔡逯把这盘菜朝阁主那边推了推,一语双关:“你尝尝,不会让你失望。”
    见阁主没动筷,蔡逯又道:“噢,我忘了。最近杀手阁的资金周转是不是出了些问题?想必阁主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受了不少罪吧。人一忙起来,的确是万事顾不上。所以没听过这世上还有好菘菜,倒也正常了。”
    说完,他又拿乔般地叹了声气,“都说人穷志短。穷人连片好菜叶都不曾吃过,又怎会知道好蔬果的味道?”
    阁主又瞥向那一锅老母鸡汤。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你把我养的那只下蛋母鸡炖了?”
    蔡逯无辜地摊摊手,“谁让这鸡一直扯着嗓子叫唤,真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阁主瞪着他,脸色愠怒:“你把母鸡杀了,那以后还怎么给她煮新鲜的鸡蛋吃?”
    蔡逯回:“新鲜的鸡蛋,菜市场里多的是。”
    阁主嗤一声,说你懂什么,“你才跟她相处多长时间,自然是不知道,她亲口说过,她就喜欢吃这只母鸡下的蛋,别的蛋她吃不惯。”
    蔡逯回得了吧,“朝夕相伴,相处的时间长又怎么样。母鸡不还是母鸡,不还是待在鸡窝里吃喝拉撒?人家下的蛋这么好,那也没见你给人家疼成心肝宝贝啊。”
    他又继续说了一连串的话。
    “‘她亲口说过’?难道人的口味就不会变?噢,有时可能确实不会变。譬如都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某人在她心里,却还只是个‘朋友’。”
    “所以看吧,朝夕相伴又怎样,到头来,也仅仅只是个朋友。她有那么多朋友呢,难道某人就确信,你就是朋友群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阁主笑得阴冷,“朝夕相伴,虽关系浅薄,但胜在日久天长,过得有盼头。今朝是朋友,兴许改日便是情人,后日就是夫妻呢。”
    他剜了蔡逯一眼,“再好的良顷,遇上天灾,也会变成荒地。再有钱的富家,遇上人祸,也会人去楼空。靠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上位,即便得了荣宠,也会因关系不稳,风光转瞬即逝。”
    阁主说:“换做是你,你是会选短暂的荣宠,还是会选长久的相伴?”
    蔡逯面色一僵。
    这番对话就是把矛盾往明面上说了。
    俩人都对彼此做过调查,都知道彼此的痛处在哪里,所以就死死往那痛处戳。
    关系稳定,但始终恋人未满。倘若越出“朋友”那条线,不知会不会陷入深渊。
    关系短暂,荣宠来也匆匆,去也会匆匆。倘若不满于此,想要更多偏爱,不知会不会被逐出八百里远。
    阁主把玩着茶盏,“现在你了解她的全部过往,我想你心里嫉妒我,嫉妒得要死。我与她相识十六年,你要靠多少手段,才能把过去十六年朝夕相伴的时光掩盖过去?还是说,你有信心,能够包揽她接下来的几个十六年?”
    阁主把菘菜炒粉条与老母鸡汤这两道菜,一齐推到蔡逯那头。
    阁主笃定说:“这两道菜,她不爱吃。即便她说过爱吃,那也只是搪塞你的假话。”
    蔡逯敛下眼眸,竭力把话声放平稳。
    他回阁主:“人是会变的,她也不例外。”
    阁主勾起嘴角,“行啊,那我就等着看她的改变。”
    俩人你瞪我,我瞪你,都等对方在抛个争吵点,好能痛快地吵一架,打一架。
    但最终,俩人都顾及着灵愫还在补觉,没吵起来,也没打起来,只是用尖酸刻薄的话语,针锋相对。
    阁主说得口渴,便呷了口茶。
    “蔡衙内,你很聪明。”阁主说,“以往那些情人,只爱跟那个死去的沉庵作比较。只有你,在向我挑衅。”
    蔡逯冷哼一声,“因为我知道,缅怀沉庵只是她的一番说辞。她比任何人都不在乎沉庵,却总在别人身上找寻沉庵的影子。大多数情人,都会为了当这个‘影子’,彼此争得头破血流。”
    他以茶代酒,虚虚敬了阁主一杯。
    “走着瞧,”蔡逯起身,“我既然能让你听一天的墙角,那就能让你听一辈子的墙角。”
    蔡逯的语气冷到极点,基本到了威胁的程度。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暴走,没有气愤委屈,用平静淡然的语气,一阵见血地与最大的情敌斗了一场。
    蔡逯抬脚走出堂屋,又推开她在的那间屋的门,轻轻走到她身旁。
    他刻意凹了很久的姿势。
    所以等她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线日光撒亮了蔡逯跪得笔直的身躯,而他虔诚地抬起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双眼弯起的与嘴角勾起的弧度,是那么完美,恰好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蔡逯温声道:“早安。”
    那模样,令人完全看不出他刚经历过一场硝烟弥漫的言语战争。
    *
    没人知道蔡逯是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没有她的时间都是虚数,那些日子太痛苦,他不想回忆。
    他刻意不去想,他与灵愫现在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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