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暮说:“你早该这样了。自从换了这个领导, 你天天加班, 都没空带我去吃夜宵,也不带我看电影逛街。”
    听到电梯的叮铃声,周望川便知他已经下了楼, 忙道:“就在楼里等我,别这么早就到街边, 我还有十分钟才到。”他说着,提高了车速。
    商暮啧了一声,抱怨道:“烦不烦,管这么宽。”
    周望川好脾气地说:“今天降温,我怕你着凉。”
    怕对方不会听,他便恐吓:“今天风特别大,你要是早早地站在街边等我,来往车辆扬起沙尘,弄脏你衣服鞋子怎么办。再说了,沙子还会飞进头发里,新做的发型怎么办。”他太懂商暮的洁癖了。
    果然,商暮想了想道:“行吧,那电话别挂,到之前两分钟告诉我,我走过来。”
    周望川含笑应下。
    到公司楼下接到商暮,周望川切换了舒缓的音乐,载着他往餐厅去。
    餐厅是两人常来的一家,菜也是常点的那些。商暮却有些反常,只随意夹了几筷子菜,便撑着下颌,盯着碗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有心事?”
    周望川问他,又夹了一筷子他平时最爱的菜,放入他的碗中。
    商暮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桌下的手虚虚地压了压腹部。
    周望川早就发现了他的沉默和走神,本以为是工作上的烦心事,但此时见他的动作,便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商暮又摇头,神情有些奇怪,动了动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望川放心不下,从对面挪到他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腕搭了搭脉,却未见什么异常。
    “说了没事。”商暮抽回手腕,有些烦躁地攥紧了桌布。他看起来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蚂蚁,在急躁地团团转,却又尽力压制。
    周望川看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猜到了几分。
    “宝贝。”周望川揽住他的肩膀,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抚,放柔声音哄道,“先吃些东西。其他事情,我们回家后慢慢商量。”
    在安抚下,商暮僵硬的脊背渐渐放松。
    周望川夹了些菜,用碗接着,递到他嘴边:“吃些吧,不能不吃饭。”
    商暮抗拒地盯着嘴边的筷子,却又在周望川的劝声中,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吃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商暮偏开头示意不吃了,他情绪稳定了一些,主动起了个话题:“你明天去医院后,记得给桌子上的绿萝浇水,半个月一次,明天该浇了。”
    “好。”周望川应下,却又奇道,“宝宝,我刚才有没有讲过,我告诉了院长和徐主任我要辞职?你怎么知道我还要去上班?”
    商暮嗤笑:“得了吧,猪在天上飞,鱼在地上跑,你都不可能从这家医院辞职。”
    周望川:“……”
    商暮道:“你不是说过么,当年给程姨做手术的老医生,就是从这家医院退休的,所以你毕业才会去这家医院。”
    周望川闻言一怔,多年前的几句闲聊,他没想到商暮还记得。
    商暮伸出两指夹起一片香蕉脆片,嚼来吃了,又道:“所以你就是吓吓他们而已,才不会真的辞职。”
    周望川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嗯。”
    他声音和缓地说:“在许多年前,这类手术曾有过一个案例。因为是这类病史中开源性的头一例,术前受到了学界、医界以及各大媒体的广泛关注,但手术失败了。事后在家属和媒体的偏颇引导下,舆论迅速发酵,科室被下令闭科整改,主治医师被迫离职。这件事影响太大,相关部门严令禁止传播,所有档案均被移交,网上几乎没有任何信息遗留。快二十年过去,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
    “我通过一些手段,查到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周望川缓缓地说,“当年的主刀医生,就是徐勇。”
    商暮有些惊讶,又皱眉道:“既然他自己也做过这种手术,那为什么还卡着你。”
    周望川道:“整个科室闭科整改,就算放到今天,也是轰动界内的大事,我明白他的顾虑。但今时不同往日,理论和医疗条件都进步了许多,我相信只要推一把,他就能放开。而且,在手术过程中,我需要他的帮助。”
    商暮兴致缺缺,单手撑着下颌,把玩着餐盘里精雕的白萝卜花:“你都推多少把了。”
    “今天玩了一通发疯,言明了我的立场,他知晓无法阻止我做这台手术后,必然会仔细查看我提交的术前评估。但是……”
    周望川神秘一笑:“我故意在理论部分留了个模糊不清的破绽,这个破绽,正是他当年操刀手术时的理论空白处。我相信二十年来,他对这部分已有了更深层的研究,我不信他能忍住诱惑。”
    他说这话时,唇边带着微笑,全身透着游刃有余的从容。
    “而且,这次若能成功,便能洗刷二十年前的冤屈,解开他的心结。”
    “你还是这么喜欢为别人着想。”商暮又开始烦躁起来,他薄唇紧抿,撑着座椅像是想站起,却又颓然地跌回去。他手握成拳,弯下腰用力压了压腹部。
    “宝宝。”周望川揽住他的肩膀,“别急。让我帮你。”
    商暮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抬起头不语地盯着他。
    “放松,乖。”周望川慢慢掰开他抵在腹部的手,换成自己的,稍微用了些力气,握拳在他腹部碾压。
    自十月份两人和好,至今已两个多月,商暮没再找人虐腹。一来他胃病没好,时常会不舒服,精神也恹恹的。二来……他不想再去找其他人。
    可是……这东西是戒不掉的,比烟瘾、甚至比毒瘾更难忍。
    发作时,他全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坐立不安,无法专注于任何事情。
    周望川查了许多资料,又在论坛翻阅了许多“同好”的记录和回复,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当商暮忍不住时,他就用拳头按压商暮的腹部,力道比平时大,但在他掌控之内,不会伤害内脏。
    靠着这个方法,商暮熬过了这两个多月。可毕竟是治标不治本,最近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餐厅里回荡着轻柔的音乐,包间内,商暮闭着眼睛靠在周望川怀里,握着对方的手腕,用力往腹部插去。
    周望川看着他颤抖的睫毛,知他难受,便没有阻止。过了大概半分钟,周望川抬起手腕抵消了那股力道,轻声道:“好些了么?”
    商暮睁开眼睛望着他,苍白的薄唇动了动:“再压一会儿,用力。”
    周望川加了些力道,但仍在精准的控制范围内。
    过了一会儿,商暮恢复了冷静。他推开周望川的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拉开包间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是两人和好后,商暮第一次甩手而去。沉积了多年的矛盾,不会突然解决,这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坎。
    周望川拿起他忘在椅子上的外套,快步跟了上去。
    商暮已经走出了餐厅。他立在路边,冬日的寒风刮来,只着单衣的背影单薄又萧瑟,像倦无所依的游子。
    “我有两个愿望,我希望你虐我,我希望你不要离开。但如果只能选一个,我希望你不要离开。”
    周望川想起校医院app里的这条留言,他快步追上去,把手里的外套披在那单薄的肩膀上,温声道:“带你去买小蛋糕。是不是没吃饱?”
    感受到肩头腰间的温暖,商暮心里紧绷的弦松开了,他僵硬的腰身渐渐放松,盯着眼前的人,目光一点一点柔软下去。但声音仍是冷硬的:“谁稀罕。”
    周望川在外套下面搂住他的腰身,轻轻摩挲揉捏:“我怕你晚上会饿。”
    “那你晚上不会给我做吃的吗。”商暮依然没好气,“要你有什么用。”他一语双关。
    两人紧贴在一起,这话一出,周望川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紧绷起来。他便含笑说道:“嗯,你慢慢再教我。”
    对视间,商暮软化了下来。他微微往前凑,不怎么明显地蹭了蹭周望川的侧脸。而后,又冷着脸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
    他瞥见后座的绿色,问:“你把这盆竹芋放在后座干什么。”
    周望川系上安全带,发动车辆:“带回来给你看看,你不是最爱这盆吗?”
    商暮哦了一声,闷头看手机,不说话了。
    途径听竹甜品店,周望川下车去买了草莓厚乳千层,又带了一枝鲜艳的玫瑰花。
    回去的路上气氛渐渐缓和。到了小区楼下,商暮抱着小蛋糕和玫瑰花下车,看着周望川打开后座车门,抱起那盆白油画竹芋。
    商暮想起餐厅里的谈话,问:“那你就没有想过,如果那个徐勇不接你这茬怎么办。要是他真的顽固不化,坚决不审批呢?”
    周望川关上车门,和他并肩向电梯走去,笑道:“当然想过。”
    商暮抬头浅浅望他:“哦?”
    他道:“所以我带回了这盆油画竹芋。”
    他的话已经放出,如果徐勇不接招,他只能被迫离职。到底是心气高过一切的年轻人,届时他一定不会再在医院多待,留给收拾办公室的时间便很少。
    所以,他提前拿回了爱人买给他的绿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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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两人回到家, 先后洗了澡。周望川在客厅翻看着书,等着医院的消息。商暮在书房改设计稿。
    今年冬天寒冷,家里暖气开得足, 两人都穿着厚绒睡衣。是情侣款, 周望川的是深蓝色,商暮的是纯白色,背后都印着相同的□□熊图案。
    睡衣是商暮买的,他特别爱□□熊。
    周望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随意看着一本医书。从他的角度, 刚好能望见书房的书桌。明亮的台灯暖光下, 商暮正低着头改稿子。
    似乎是察觉到目光, 商暮抬起头, 道:“你把电视打开吧。”
    “不会吵到你吗?”周望川问,起身向书房走去。
    “不会。”
    商暮不喜欢家里寂静无声, 他会觉得恐惧。他最喜欢的就是客厅灯光明亮, 电视里咿咿呀呀,一抬头便能看见他家医生坐在沙发上。这让他想起那个夏天的夜晚, 他被拉着手腕走进小小的诊所,吵闹但真实。
    周望川停在他身后,手指插入他细软的发丝中感受了一下:“头发快干了。”
    “嗯。”商暮仰头看他,蹭了蹭他的手心。
    周望川看了一眼桌上的设计稿,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 各种颜色的涂痕和潦草的字迹彰显着烦乱。他问:“还要改很久吗?”
    商暮看起来有点急躁和烦乱,情绪并不好:“总觉得还能优化,但找不到那个点儿, 没有灵感。”
    “慢慢来。”
    周望川给他捏了捏肩膀,又倒来一杯热牛奶, 轻手轻脚地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
    书房里的商暮听着电视的声音,捧起杯子慢慢地喝了小半杯热牛奶,而后他闭上眼睛向后靠着,腰身陷入柔软的靠枕。几分钟后,他情绪略微平静下来,拿起笔修改设计稿。
    可是不行。
    强迫自己安静了几分钟后,商暮的烦躁和焦虑达到了顶峰。呲啦一声,笔划破了纸张,也崩断了他心里的弦。
    他倏地站起身来,大步来到客厅,在周望川反应过来前拉开酒柜门,拿出一瓶红酒敲掉瓶口,仰起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
    大半的酒被灌入喉口,剩下的深红酒液顺着下颌滴入睡衣,浸湿了脖颈。
    周望川在短暂的惊愕后回过神来,他快步过去握住瓶身,用商量的语气道:“先放下。”
    商暮并不松手,还加重了力道。周望川怕瓶口的尖锐玻璃伤到他,不敢用力,尝试安抚他:“宝宝,先松手,坐下我们好好谈。”
    酒瓶已经空了,除却流入衣服的酒液,一整瓶酒的大半都被商暮喝掉。他摇摇欲坠,眼睛湿漉漉地看过来:“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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