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水之畔,驻马城和南北的城邑比起来,规模上小了许多,城墙也不高,防御力非常地。
    整个城池的布局,其实就是个大型军营,只不过现在军营中驻扎的不再是楚国士兵,而是商贾工匠为主。
    “贾兄……”
    “哎,叫我担夫即可。”
    贾贵那张丑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堆着笑,他最近修了一下胡须,不是因为他要美化自己,而是管理条例就是这么定的。
    管理条例上说要注意自己的体毛,贾贵就把自己的体毛都打理的顺顺当当,两天必洗一次头,而且常备扇子和毛巾,洗完了尽快弄干。
    扇子和毛巾都很贵,不过他身为大队长,李解还是给了不少特权,这让贾贵在打理自己仪容的时候,倒也舍得花钱。
    原本有心把自己的头发给弄断了,像“哼哈二将”,长期不是光头就是寸头,现在沙哈只要出战,就是光头,一根毛都看不见。
    不过李县长并没有这样强制要求义士,所以贾贵觉得,自己的那点体毛,还能保持一下。
    主要还是觉得自己要是没毛了,更猥琐更丑,贾队长这才放弃了极端打算。
    “岂敢以担夫相称。”
    打量了一下贾贵,主人家瞄了一眼一侧案几上的“大红01”,还有一提用陶罐装着的茶叶,主人家的脸皮一直都在抖。
    “多年未见,贾兄竟是这般出手……豪阔?”
    “哎……这如何是豪阔,些许特产,乃是我主赏赐。有云:宝物能者而得之。贾某自来卑贱,担当不起这等宝物。”
    说话的时候,语气相当平淡,贾贵并没有自我贬低的时候有什么情绪,这让主人家反而回想起了曾经的过往。
    片刻,主人家才道:“鳢旧年承蒙贾兄照应,几近蹉跎,方有今日尺寸之宅。今日贾兄前来,鳢……当真快慰!”
    “适才来是,见门前立有木牌,上有‘乌’字,不知……”
    依然堆着笑的贾贵,心情更是好了,笑呵呵地问旧时的工友。
    “惭愧,如此操持商贾之业,便以旧时‘诨号’为姓氏。”
    鳢年纪不小,皮肤也有点黑黄,一脸羞愧的时候,也看不出来脸红,只见他起身拱了拱手,“如今以‘乌’为姓氏。”
    “好好好,甚是好。兄长能开门立户,真是可喜可贺。贾某虽知兄长时常往来洛水汝水之间,奈何身份低贱,流转于宋鲁卫郑,今在逼阳得有奇遇,始能前来相聚。”
    “贾兄得遇明主?”
    乌鳢小声地试探了一句,一开始贾贵前来拜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炸裂一般,浑身难受。
    跟贾贵同吃同住互相帮助的过去,就是黑历史。
    贾贵当时诨号“担夫”,大多都称呼贾贵为“担夫贵”,至于贾贵的姓氏,根本没人在意。
    而乌鳢更惨,姓氏都没有,但因为接触了养马的工作,倒是积累了不少经验。他和贾贵,两个人当时没地方住,就是住马厩中。因为养马的特殊性,乌鳢很多时候,直接睡在马槽中。
    所以乌鳢原先被人称作“食槽鳢”、“马槽鳢”、“卧槽鳢”,总之一听就不是什么很高大上的称呼。
    早年给楚人养马,楚军有人见他皮肤黑,就称呼他为“乌鳢”,如今他以“乌”为姓氏,也有点顺水推舟的意思。
    主要还是在驻马城没人管,到了别处,正经的乌氏一定找他麻烦。
    只有混到李解这个份上,“李官”之后才会主动攀扯他,甚至还会给他按不少个光辉灿烂的祖宗。
    实力到了,就没必要给自己找祖宗。实力不济,有个好祖宗,就更好混一些。
    “不瞒兄长,如今贵在逼阳,是服事于大吴国江阴子。”
    “啊?!”
    乌鳢猛地一惊,眼珠子瞪圆了,“贾兄竟有此奇遇?!”
    “惭愧、惭愧……”
    贾贵笑呵呵地拱拱手,安抚了一下激动的乌鳢之后,又道,“贵乃贫贱之人,不过是尽些苦力,于‘担夫’时,无甚差别。”
    “……”
    听了“担夫”两个字,乌鳢整个人都不好了。寻思着你个掏粪工人,居然拉上了猛男李解这等大人物的手,实在是狗运滔天啊。
    一时间,乌鳢竟是有些嫉妒起来,想当初,要是咬咬牙,离开驻马城,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奇遇呢?
    只是乌鳢转念一想,这么些年,貌似贾贵日子也都不好过,一直在辗转流离。好些时候,都有消息传来,说他死了之类。
    想到这里,乌鳢竟然有些难过,他和贾贵属于交结于贫贱之时,这么些年,虽然时有联络,也大多是乌鳢通过自己的职业优势,给贾贵捎带一些用度。
    早年赚得不多,但捎带给贾贵的,反而要多一些。等到后来贾贵辗转越远,反而要捎带得少一些,大多就是带一些肉干,布帛之类的,便是少了。
    “唉……”
    想到这里,乌鳢竟是悲从中来,开口道,“如今贾兄于吾,都还健在,甚好。”
    “兄长宽心,如今贾某,也算是小有出路。我主挂十数国将印,又为傅郯两国之相,再是如何,总胜从前。”
    这番话一出口,乌鳢更是感慨万千,握住贾贵的手,很是用力地拍了一下:“旧年此间食肉者,焉知‘担夫’可为‘鸿鹄’!”
    回想起来,两人都是眼眶微红,操持贱业的时候,除了野人、奴隶,哪怕是庶民,也是见了他们绕路,当年遭受的种种歧视,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
    此时此刻,见了故人,才有一种混出头的感觉。
    乌鳢更是诚恳道:“适才听闻贾兄前来,不瞒贾兄,吾心中甚是恼火,唯恐此时驻马城中之人,知吾卑贱过往……”
    言语诚恳,让贾贵也是感慨,他形貌丑陋,又一直没有混出头,心态和乌鳢是大不相同的。
    只是见多识广,也见过很多不想把卑贱过去显露人前的新贵,所以很明白此刻乌鳢的心理状态。
    哪怕在外人眼中,一个驻马城中的商人,也根本谈不上什么高贵。
    但对乌鳢而言,这是他仅剩的自尊和体面,作为朋友,贾贵很是能够理解。
    “兄长不必如此……”
    同样用力地握住了乌鳢的手,贾贵也是不胜唏嘘,人生际遇,还真是不好说呀。他贾贵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一天。
    如果不是第二次逼阳之战,如果不是自己恰好跟着齐国技击一起过去碰运气,如果不是恰好自己又没了混饭的门路……又怎么会有今天不算寒酸的故人重逢呢?
    “贾兄,不知如今贾兄于江阴子处,操持何业?”
    擦了一把眼泪,乌鳢心态恢复了正常,于是随口问道。
    “好叫兄长知晓,如今忝为‘义胆营’新编一大队大队长。”
    “……”
    “兄长?”
    咚!
    “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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