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羹城城南水之畔多有逆旅、客舍,连绵成片直通码头。
    水之上,除了津渡之外,夏末秋初的时候,就会架设浮桥,此时架桥比较稳,能通大车,两千斤的货在上面走,也是问题不大。
    此刻,一家民宅码头处,栈桥两边停着七八艘小舟,舟上陆续下来二三十个人,都是持剑武士,有两个手中攥着的,甚至还是最近形制的吴钩。
    弯弯的剑鞘,在众多的佩剑中,极为养眼。
    而这两人,显然地位也是最高的,等他们两人上了栈桥之后,剩下的人才慢慢地跟了上去。
    栈桥联通的岸上有一条土路,扭曲地隐没在芦苇荡和蒲草之间,穿梭过去,才看到一处庭院。
    门口草庐一侧,栓马桩有十几匹马,除此之外,一字排开的马车被停靠在了一侧,木栅栏外头,满满当当的大车,看上去就像是又增加了一堵墙。
    到了庭院中,有人看到了来者,顿时起身迎接。
    为首之人正是皋鼬力夫,见了来人,立刻恭敬地行礼:“皋鼬力夫,见过左趣马、右趣马。”
    “两位趣马远道而来,我辈荣幸之至!”
    “两位趣马请!”
    ……
    簇拥之下,两个腰佩吴钩的士人并没有面有得色,反而还礼之后,这才邀着众人一起入内。
    主座空出,两人分坐左右,仿佛中央有一个虚空的君主坐在那里也似。
    “诸君所托,我二人已然知晓。”
    “恰逢护送公主至狼渊,因郑国用兵之故,不能过许地,早先听闻吴国猛男伐蔡,这便泽汝水、颍水入淮。谁曾想……”
    右趣马叹了口气,神情极为郁闷。
    这一次护送公主,原本是顺顺利利的,甚至之前还想着走楚国那条路。
    现在彻底完蛋,秦国公主成了大笑话。
    要说再嫁,倒也没事儿,可问题根本没人敢再要秦国公主。
    连吴国的准太子都能克死,谁觉得自己的小命比姬巳还要硬?
    更恶心的是,就算有二愣子敢迎难而上,可他娘的吴国要是发飙,嫁个屁的嫁。
    现在“吴秦之好”就是摆设,两个大国互相伤害,虽说很有默契地不提这一茬事儿,但事情发生了,当不存在根本没卵用啊。
    公主什么状态,他们这些个护卫其实不知道,但作为护卫,他们现在很恶心,那是相当相当的恶心。
    “两位趣马必能斩破荆棘!”
    皋鼬力夫起身,冲两个趣马郑重说道。
    “最好如此啊。”
    左趣马感慨一声,然后又道:“诸君犹疑,我等已知。不过……还请力夫以东海‘五彩明珠’示众。”
    “嗨!”
    应声施礼之后,皋鼬力夫从锦囊中倒出了几颗玻璃弹珠,然后轻轻地放在了托盘中,玻璃弹珠在盘中立刻滚动起来,大厅因为光线的缘故,越往里越暗一些,于是众人看到盘中的玻璃珠,只觉得光彩夺目,绚烂无比。
    实在是门口的阳光稍微照一下,杂色玻璃折射出来的光晕,的确很有一种加了特效的感觉。
    一瞬间,整个大厅都是惊呼声。
    “啊!竟是如此宝物……”
    “如此明珠,吴人竟不要一枚币,任由力夫挟带离开?”
    “正是。”
    皋鼬力夫感慨道,“于胡城同吾交谈之人,作陈人装扮,不过……听其口音,似是燕地之人。那年长者,或为齐人。”
    “素闻吴国猛男麾下义士,来历驳杂,如今看来,确为如此。”
    “力夫以为吴人可有诚意?”
    “……”
    “……”
    一群秦人顿时无语,托盘中的玻璃珠还在熠熠生辉,这样的宝珠,见都没见过。什么叫可有诚意?这诚意还不足吗?!
    要知道,人家都没收钱,直接交到了皋鼬力夫的手中。
    “以吾所见,此行吴人甚是大胆。不过,好叫两位趣马知晓,那年长之人,定是剑术超群之辈。想必,此人也不惧吾卷走‘五彩宝珠’。”
    听了皋鼬力夫所说,两个趣马也是若有所思,对方摆明了不怕“黑吃黑”,那要么对方是二傻子,要么对方艺高人胆大。
    左右趣马可不认为名动天下闻达于诸侯的江阴李解会用智障来做说客。
    “吴人还承诺何物?”
    “淮水两岸土地。”
    “只是土地?”
    “奴仆丁口亦可酌情相商。”
    “爵位?”
    “对方言‘上将军乃吴王之臣,岂敢私自授受官爵’。”
    “唔……”
    在左右趣马看来,关键问题是爵位,有了爵位,哪怕不能世袭,也能有个一代认的特权。
    这个特权,可以让土地卖出好价钱,至于他们自己,是肯定不会去种地的。
    不过,作为秦国的中层官员,国际局势的了解也是相当充分的。而李解又是吴国最近蹿红最厉害的地方势力,“吴秦之好”的前期大背景下,对李解的研究从未停歇。
    左右趣马都是知道的,江阴邑和姑苏王畿地区,还是有着迥然不同的“体制”,吴王勾陈并不怎么管李解的折腾。
    “吴人何时离开胡城?”
    “最多两日。”
    皋鼬力夫说罢,又提醒两个趣马,“两位趣马,吴人除了胡城一行人。城颍、许田亦有吴人隐藏身份。”
    “噢?”
    这个消息让左右趣马很诧异,因为他们前来不羹城,就是过了狼渊之后,前往城颍,然后再从城颍过河,最后抵达汝水之畔。
    正常来说,他们应该会碰到李解派出来的说客。
    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碰到,以双方的情报能力,没理由会擦肩而过。
    “看来,吴人并非只是劝说我等。”
    左趣马拂须下了论断,“如今许田附近,多有怀念许国之许人,或许吴国猛男,还要说服许人作乱。”
    “李解攻蔡,如今攻克新蔡,于许人而言,已经报了一仇。只要再败郑国之师,必能复国。许人只要还心怀故国,必定响应。”
    现在许国遗民,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口号一个领头人。
    李解派出了使者,显然就填补了这个空白,而且李解的使者,威慑力要比许国国君强得多的多。
    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左右趣马,贱私以为此刻当早做决断。若不转投李解,那……必与之交恶相杀。郑、蔡结盟,虽说兵多将广,不过,较之宋国讨伐逼阳国,也未必强上许多。”
    有个麻袍士人起身,将情况稍微概括了一下,提醒两个趣马,现在不是自抬身价的时候。
    因为过了时间点,面对的就是怎么击败李解。
    投靠李解和击败李解,完全不是一回事,其难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诸君以为郑、蔡联军,成算几何?”
    左趣马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众秦人,不管是商人还是士人,都明白过来,此刻,已经有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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