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容淖吐血后,嘠珞也疑心她的身体并未转好,只是外强中干,吓得连忙把芳佃姑姑请来坐镇。
    可经她近日观察,容淖并无异样,病情也没有反复的预兆。
    “如此就好。”梁九功笑得像尊弥勒佛,双手却暗自笼在一起,暗自对照,摸索琢磨起那个小红点的位置——似乎是叫手厥阴心包经穴,隐约记得不算要紧的穴道。
    但针刺手厥阴心包经穴的功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九功目色一闪,神色如常继续与嘠珞寒暄,“我近来收了个会做西北菜的徒弟,他的手艺皇上尝过都赞滋味极佳。我记得他犹擅烹制奶汤锅子鱼,倒是合得上公主偏好白肉的口味。等会儿我便打发他去照水阁小厨房候着,膳点儿了好给公主桌上添道新鲜菜式。”
    “多谢梁总管总是惦记着我们公主。”嘠珞歉意福腰,婉拒道,“不过,倒也不必劳烦您手底下的小公公跑这一趟。公主苦夏,胃口欠佳,最近鲜少沾食荤晕之物,闻了味道都想吐。鱼肉腥味甚重,更怕是不成。”
    胃口欠佳,不沾荤晕。
    针刺或按压手厥阴心包经穴的功效似乎正是——降逆止呕。
    梁九功眼皮直跳,一个大胆的念头飞快自脑中闪过,震得他猛地扭头,目光追逐容淖消失的方向,面色大变。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包括容淖先前与他那番对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来是这么个死。
    梁九功毕竟是天底下最尊贵且最多争斗的乾清宫一路摸爬滚打走过来的,极快醒过神来,故作脚下踉跄,掩盖惊骇之下的反常之举。
    “梁总管,您可是身体不适?”嘠珞认识梁九功也有些年头了,头一遭见他如此失态,忙不迭招来小太监扶住梁九功圆滚滚的身子,“快,把梁总管送回庑房歇着去,八成是沾染暑气了。”
    此时,另一边。
    容淖随五公主一直往林苑深处走,自不知晓自己的盘算,被梁九功见微知著,睹始知终了。
    “五姐,你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罢。”鉴于前几次彼此抓包的不愉快经历,容淖格外留心周遭状况,确定朗利的假山与疏阔的花树间,绝不会再莫名其妙蹦出个人来,这才出言唤住心事重重的五公主。
    “容淖。”姐妹十多年,目下无尘的五公主第一次正眼相待容淖这个妹妹,一字一顿郑重道,“不要再查下去了,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
    “五姐已经知晓当年真相了?”容淖敏锐读出了五公主隐藏之意,眸瞳一缩,灼热逼视。
    “你这是听不进话,不肯死心了。”五公主喜怒难辨的哂了一下,随手掐掉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花,不答反问,“你由生母养育十一载,可真正清楚,你的额娘通贵人秉性究竟如何?”
    五公主问这话时,双目一直定定注视着容淖。
    容淖回望她片刻,淡淡转开视线,落在远处一重复一重堆石秀林。
    半晌,她开口,嗓音似被滚热的夏风融散,飘忽含混,“许多时候,我倒宁愿,她是个纯粹的坏人。对我也好,对旁人也罢,坏到彻底!”
    善恶无法界定,譬如一根麻绳两端,就算只有一头起了动作,早早晚晚也能把麻绳绕出死结。
    好好坏坏缠绕无解,最终,任何结局都难免引人叹道怅然。
    “……”五公主未曾预料会得到这么个答案,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哑然片刻,面无表情道,“看来,你心中是有数的。如此,我不妨对你直言,一旦往事揭开,阖宫上下,只有你额娘通贵人会为之偿命,伤不到作古之人半分。”
    ——偿命。
    容淖眉梢平和,似没注意到这两个字眼的分量,自顾轻嘲道,“不曾想有朝一日,我竟能惹得目下无尘的五公主恻隐动容,出面折中调和。皇阿玛今日不再执意召我问罪,想必也是五姐替我挡了一劫?”
    容淖展颜望向五公主,双目深邃且平静,像是在好奇探听旁人之事,“所以,我究竟有多……惨?”
    五公主唇瓣微抿,没做声,算是默认容淖试探般的揣测。
    先前她虽答应替容淖打探当年种痘所的秘辛,其实并未过多放在心上,只是找机会去太后与她额娘德妃面前试探了几句。
    后来逢上婚事不顺,便懒怠精神为这事儿出力了,反正容淖也没催促。
    但凡是过处,必有痕迹。
    她额娘德妃不知从何处收到风声,发现近日内宫有人频繁在探听当年之事,立刻忆起她也曾真真假假试探过。
    纵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德妃亦不偏倚,因情轻信。
    直接传信四妃同堂,当庭以她为切入口,毫不费劲把背后搅弄的王贵人甚至容淖都牵扯了出来。
    她尚在云里雾里,不明就里一桩往事究竟有何威力,竟引得四妃聚头,便被德妃直接揪到了清溪书屋认错。
    然后,毫无征兆——从皇上怒时与德妃不算择言的交谈里,以及容淖从前对她坦诚的只言片语中,勉强拼凑出了一场经过皇权权衡后,落于深宫的盛大悲剧。
    以前她厌恶容淖,是因为亲眼目睹容淖往种痘所的锅子里,倒了一碟与痘疹相克的发物鹅肉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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