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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冬雪有种密匝匝的劲韧,路边枯干的枝条被妆点成茸茸的玉树琼枝。
    容淖昨夜临睡前假想太子会如何对自己动手,许是因为预感到了这柄悬在头顶的刀即将落下,她心底踏实了,难得睡了个好觉。
    今日起来精神不错,心情也极好,连带着看帐篷檐下的冰条子都觉得格外顺眼,像错落排列的小小剑阵。
    被皇帝一道口谕召去御帐伴驾时,容淖眼角依旧带着罕见的明媚飞扬。
    暖融融的帐内,皇帝一身家常袍服,见状忍不住搁下玉管笔打趣,“看来我们六公主对塞外之行颇为满意啊。”
    容淖挤开梁九功,凑到皇帝身边替他磨墨,勾着眼角道,“昨日傍晚女儿同四姐她们一道去看了冰上蹴球,很是精彩。”
    她说话时,眼底似有一团温暖的火焰,照亮其中的孺慕与愉悦,原本清绝冷艳的面庞亦被映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明耀感,十分赏心悦目。
    皇帝被这一记马屁拍得浑身舒畅,平日听多了那些辞藻华丽的奉承话,偶尔换做这般朴实无华的崇拜别有一番滋味。
    虽然容淖没出口半个溢美之词,但皇帝自信十分了解这个女儿的性情——我行我素的刻薄话说多了,有时候难免言不由衷。
    一句好话说得别别扭扭的。
    分明心底是极欣喜他借机惩处荒唐小辈,给远嫁千里的女儿撑腰,觉得他是个好君父,能庇佑子女。否则今日何来这般松泛自然,神采飞扬。
    皇帝半倚胡床,干脆放下手中待批注的书册,如普通长者那般与容淖闲话家常,“你三姐这次没来御营请安,说是自入冬起又病了一直没见好,阿玛打算回銮过喀喇沁部时去她府上看看。你们姐妹也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吧,你还得她什么模样吗?”
    “三姐出嫁时我才几岁,记不太清了,之后她也没回京省过亲。”容淖很诚实地摇头,“不过,我记得一点三姐成亲那日的情形,殿内人太多了,我窝在嬷嬷怀中从缝隙里瞧热闹,看见三姐一身嫁衣端坐,大红盖头下角缀的辟水珠一直晃啊晃。幼时不知事,现在想想,三姐大抵是在哭。”
    皇帝似真被容淖带进了情绪里,长叹一声,瞧着倒真有几分慈父愁肠。
    容淖看着叹息的皇帝,心中却很平静,毕竟是她先看出皇帝今日乐意说什么话题,主动递梯子让皇帝有机会一展满腔慈爱的。
    “女子嫁人哪有不哭的,到底何处都不如闺中舒坦。但总不能一直把你们留在宫中做老姑娘,岂非留来留去留成仇。朕只能尽量让你们年纪大些再和亲远嫁,想着痴长几岁,应该更周全聪明些,嫁到关外定能活得更好。谁知你三姐是个不争气的,立不起来,阿玛只能在看得见的时候多看顾她几分。”皇帝话说到最后,颇为唏嘘,“终归靠人不如靠己。”
    容淖对皇帝前面那番唱念做打无动于衷,自古能把帝王当好的都是人尖子,文治武功或许不那么出类拔萃,做戏拿捏臣公绝对是一把好手。
    皇帝说出那些煽情话时,可能他自己都分不清其中有几分真情或假意。
    听听便算了,要是容淖若就此把他视做亲亲慈父那是真傻。
    皇帝只会是帝王,不会是任何人的好父亲。
    父女两又说了些漫无边际的闲话,从茶水说到药经,又谈起皇帝新得的孝敬里有几件很不错的收藏。
    一直到正午将近,梁九功笑眯眯来请示皇帝午点摆在哪里。
    本朝是一早一晚两餐制,但中间会有早点、午点、宵夜等,加起来六七顿。
    午点虽不如正餐排场大,但御膳必不可能随便敷衍。
    皇帝留容淖一起用膳,并吩咐人把午点摆去御帐后边的观雪亭里,听说那处有移栽过来的几株遒劲老梅。
    然后指着不远处那顶大帐对容淖道,“你二哥如今全权负责主持朝廷与多罗特部和谈,听底下人说不甚顺利,他这几天没少着急上火,几乎不眠不休把大臣拘去议事。你去打个岔,让他先来用膳。政务紧要,身子更紧要。”
    容淖应是,梁九功亲自撑伞送她过去。
    门口的带刀侍卫远远瞧见容淖一行,距离十步开外便要上前拦人,看清为她撑伞之人乃首领太监梁九功后,立刻躬身改口道,“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这就进去为公主通传。”
    容淖轻轻摆手阻止,“我是来请太子殿下过去用膳的,里面正事要紧,我多候片刻也无妨。”
    侍卫一脸犹豫,还是梁九功给了他两眼,他才讪讪站回原位。
    容淖站去议事大帐外,伴着塞外飘飘风雪,能清晰听见帐内拍桌子争执的动静。
    “荒唐!先前简亲王在时,多罗特部提出修改正约,让朝廷承认和亲公主可被收继婚。如今更是得寸进尺,甚至还要让他多罗特部的人亲自入关至京城百里外接亲。”
    “和谈和谈,为和而谈。为民生太平和,为祖宗基业谈。诸公在朝为官多年,世事洞明,当真看不出多罗特汗提出修改正约,承认和亲公主可被收继婚这一条实乃包藏祸心吗?此举不但堕了我朝颜面,枉顾伦理纲常,更是遗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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