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前一页纸还在痛斥行商把他当傻子,早晚没生意。
    竟然拿个一圈底座两瓣叶子的金器称其叶片能缓缓合拢,随着蜡烛成泪自动熄灭烛火,实乃新鲜玩意儿。
    策棱阴阳怪气评价本末倒置,知道的是灭蜡烛,不知道的以为是射日。
    然而下一页,口风急转。
    策棱说昨夜他试用过那个金器,把它固定在蜡烛上,躺在榻上想事情,随着叶片缓缓收拢,烛火一点点暗淡,瞌睡也逐渐上来了。
    最后眼一闭直接倒头便睡,不用再起身熄灯。
    实在是好东西,有巧思!
    容淖唇角挂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在匣子里翻出信上所说金器,放在一旁,继续翻看策棱乱七八糟的信。
    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分享了他的喜怒哀乐。
    甚至还能知道三月十六的漠北塔米尔,有个不错的天气。
    从前和哈斯通信的时候,容淖深觉日常琐事无聊,总是无从下笔。
    自看了策棱的来信后,发现似乎有点意思。
    已想好了等会儿看过哈斯的信件后,该如何回复她。
    哈斯在来信中很隐晦地提及了那群佥妻已经抵达扎萨克图部,路上折损过半,活下来的人足够聪明坚韧心思更不少,驯服不易。
    好在哈斯并不觉得作难,傲气少女野心蓬勃,只想迎难而上,尽快啃下这块硬骨头收为己用。
    部族里顽固派太多,致使她在改革上总是束手束脚,政令落不到实处,她正打算引入一股新势力去冲击部族僵化的格局。
    可巧打瞌睡时碰上递枕头的,容淖给她送了一批得用的狠人过去。
    草原上奉行弱肉强食,这群流亡千里与虎狼为伍依旧顽强活下来的佥妻,往后绝对是她的一大助力。
    哈斯没有在信件上把部族事务写得太明白,毕竟这样通讯不算多安全,很可能泄密。
    她顺便向容淖分享了两则父母为她择婿的笑话。
    因为她坚持不想选布和,她父汗无奈只能退步在三大部落里物色。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她额吉先去摸了摸底细,回来说不行。那人长得太丑,睡丑男人的滋味谁睡谁知道,她不忍心让她闺女也去吃这个苦。
    一个‘也’字,差点没把她父汗鼻子气歪。
    她额吉见状又赶紧换个花样安抚她父汗,说若是儿郎长得太丑,往后她大权在握必定见异思迁,生出花花肠子。人家出身不弱,男儿家家的哪里忍得了这个。
    届时夫妻必然闹将起来,此乃隐患。
    容淖看得发笑,无意从支摘窗望出去,穿过院中老青檀繁盛的枝丫,发现暮色四合,天际有新星冉冉升起,光含锐意。
    -
    在喀喇河屯的日子,千总把着门户,容淖不能随意外出,与京中的联系更是寥寥,她像是被遗忘在孤岛上。
    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化,她的这方世界里只能见行宫不变的风物美景,光辉灿烂。如一眼无声无息的漩涡,一日日,一寸寸,不知何时便会将人溺毙其中。
    饶是容淖一个喜欢独自待着的人,在觉得闲逸之外,偶尔也难免对这种耳目闭塞的日子生出郁躁。
    与漠北二人通信算是她接触外界的唯一渠道。
    四月末,又先后收到漠北两封信。
    哈斯的先到两日,开头便臭骂四公主一顿,说四公主暗地里捅刀子挖她墙角。
    那些佥妻是她花费大力气才驯服的!
    容淖隐约知道哈斯与四公主两人结盟共商大事,约定互为掎角,替对方撑腰在部族里夺权。
    哈斯说幸好她机灵又待人以诚,佥妻们及时上报了四公主的‘险恶用心’,才没让四公主得逞。
    而且她现在不仅将佥妻们收为己用,还火眼金睛在其中发掘出了明珠,有个佥妻出身南方,擅长机杼,或可把羊毛纺织成布再转卖于行商,如此便不至于被行商狠狠压价。
    草原上牧民家中皮子羊毛泛滥,因为关内并不热衷此物,行商每每以廉价到欺负人的价格买走大批羊皮羊毛。
    可牧民又不能抵价不卖,他们需要银钱去储备过冬的盐茶和粮食,那些皮子皮毛放太久坏了更不值价,还拖累他们轮牧转场。
    从信上看来,哈斯眼前形势大好,一派蒸蒸日上。
    策棱的信件到得晚一些。
    同上一次一般,一封信,一个装满小物件的匣子。
    正中照样用纸板板正正包着二两碎银。
    上书——四月十六,须眉皆绿,春已附骨。
    信件内容也一如既往的随性散漫。
    他甚至还嚼舌根,说人家塔图自上月娶了新媳妇后,军饷由小厮直接领取送回家中交给夫人,自己身上连个铜板儿都没有。
    就这样还有脸喜滋滋冲他乐呵。
    策棱向容淖嘲笑塔图——“驴低头还能看见草料呢!”
    容淖这次是直接笑出声。
    笑过之后,拿着那厚厚一叠信纸坐去窗前书桌前,慢慢陷入沉思。
    她不知该不该回信。
    上月,她只回了哈斯的信,并未回复策棱。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临别那夜的情绪缠绕她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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