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神色各异,都在等韩榆的回答。
    饶是吴同知站在边上,并未收到太多的注目,也忍不住为知府大人捏了把汗。
    之前揭露试药人真相的络腮胡男子用怀疑的眼神看韩榆,声如洪钟,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到他说了什么。
    “知府大人明明知道,却拿什么狂犬症糊弄人,可是不打算告诉我们真相?草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真相?”
    络腮胡男子顿了顿,字里行间潜藏着浓重的恶意:“还是说,这件事跟知府大人您有什么关联,您为了继续拉拢民心,就下令封口,随便找个借口,打算草草了结这件事?”
    韩榆从来都知道,百姓很多时候都过分天真,很容易引导,也
    很容易被误导,被带偏思路。
    所以当百姓看他的目光发生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韩榆只心里一冷,面上不显分毫。
    “起初本官的确以为是狂犬症,遂请来益元堂的坐堂大夫,却被告知并非狂犬症。”
    “为了验证试药人的猜想,本官又请来早年接触过试药人的仵作,这才得到肯定答复。”
    “得知那人发狂的原因后,本官便派人核实他的身份,直到诸位来府衙,本官一直为此事忙碌。”
    “尚未查出真相,抓获凶手,本官如何能草率地将这个消息放出来?”
    躁动的人群平静了些,大家的情绪也不似先前那般激烈尖锐。
    “只是本官有些疑惑,试药人的身份只官府几位大人知晓,就连负责查证试药人身份的官兵都不得而知,这位大哥又是从何处得知?”
    粘黏在知府大人身上的视线尽数转移到络腮胡男人的身上,探究又好奇,让他有种被扒光所有衣裳,无所遁形的感觉。
    络腮胡男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仗着身形瘦小,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嘁——”
    众人唏嘘,暗道此人胆小如鼠,有本事质问知府大人,没胆量给大家一个解释。
    鄙夷过后,大家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韩榆身上。
    先后失去了儿子儿媳的老妪眼里闪着希冀的光,哑着嗓子问:“大人,您会给民妇的儿子儿媳讨回公道吗?”
    死者家属竖起耳朵,都很在意韩榆的承诺
    。
    实际上,除了一开始因为络腮胡男人的话对韩榆生出一丝猜忌,在他解释清楚之后,大家又都重拾信任,心里的天平倒向韩榆那边。
    如今,他们只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韩榆不去看那些被试药人咬得面目全非的死者,嗓音温和坚定:“本官向诸位承诺,定会查明真相,将主使捉拿归案,让诸位的亲人泉下安息。”
    年轻的知府大人双手交叠,深深作了一揖,语调沉闷,且满含歉疚:“也是本官的疏忽,没能尽快控制住所有逃出来的试药人,这才酿成大祸......”
    “知府大人,您这话说错了。”失去了小孙子的老丈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严肃,“千错万错都是那个拿活人试药的人的错,是他的所作所为导致试药人发狂咬人,您大可不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另一位受害者家属附和:“府城这么大,知府大人如何能面面俱到?怪只怪逃出来的试药人太会躲藏,也怪咱们出门在外没个警惕心。”
    “草民/民妇不怪大人,只希望大人能尽快抓到试药人和他们背后的人,好让......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韩榆喉头微哽,郑重点头:“好。”
    “天寒地冻,诸位还是赶紧回去吧,若此事了结,本官会在第一件事公之于众。”
    受害者的家属们也意识到把自家人的尸体摆在府衙门口不是个事儿,也不磨蹭,立刻
    准备打道回府。
    韩榆叫来几个官兵,帮忙抬草席,好让死者安然无恙地回家去。
    死者及其家属离开,围观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也都相继散去。
    “原以为今年能过个好年,看来怕是不成了。”
    “用活人试药,想想就好可怕,希望知府大人赶紧抓到人。”
    “最近大家还是尽量少出门,谁也不知道外头还有没有试药人,万一碰见了,怕是要命丧当场。”
    “你不说我也知道。”
    百姓渐行渐远,府衙外重归宁静。
    “让人把地上清洗干净,以免吓到过路人。”韩榆淡声吩咐道,“既然百姓已经知道试药人的存在,调查起来会更加困难,大家都警醒着些,莫要被人钻了空子。”
    “都别愣着了,先回去趴一会儿,攒足了精神再继续查,早日给百姓一个交代。”
    韩榆只字未提有人对外透露试药人的存在这件事,似一阵风卷过,只给官员们留下一道清瘦修长的背影。
    他若无其事的模样一度让吴同知等人以为那络腮胡男子没出现过,试药人仍在他们的严防死守中没被透露出去,至今唯有他们几人知晓。
    “知府大人他竟然没生气?”钱通判自言自语,很是难以置信。
    张同知一脸的高深莫测:“怕是不见得。”
    吴同知深以为然,捋着胡须点头。
    往往有时候,人都是在沉默中爆发的。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去解决,待此事了结,大约就是知府大人秋
    后算账的时候了。
    新上任的李通判尚且年轻,没他插.嘴的份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声提议道:“左右不是咱们做的,不若先回厅堂小憩片刻?”
    另三人深以为然,伸着懒腰往回走。
    “先让下头的人去查,再不睡,我怕是活不过二十一年。”
    连续十几个时辰没闭眼,他们又都不年轻了,若非顾及颜面,随便往地上一躺都能睡着。
    “唉,谁让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想和家人好好过个除夕都不能。”
    四位同知通判走远,靠墙站着的其他官员这才相继动起来,打着哈欠,心不甘情不愿地慢吞吞往厅堂走。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净给咱们找事做,也不怕天打雷劈。”
    孟通判知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韩榆都没被天打雷劈,他又怎么会?
    祸害遗千年,他可要好好活着,端看韩榆如何收场。
    孟通判知事冷笑,背着手跟上。
    -
    韩榆下令排查近几年无故失踪的人口,再在其中筛选出符合试药条件的。
    这并非易事,如同大海捞针,短时间内无法达成。
    好在前段时间韩榆面向云远府全体百姓,组织了一场户籍普查。
    几个知事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选。
    全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常年不着家,在外四处找活干。
    就算失踪了,家里人也会认为他们遭了匪寇或其他什么地痞流氓的毒手。
    在张腾之后出现的那几个试药人经过
    排查,也在名单上面。
    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失踪许久,被认定为已经去世的几年后再次出现,还是以试药人的身份。
    与此同时,官兵经过走访调查,查到了张腾等人最早出现的地方。
    ——府城有名的青楼,红杏楼后街的一条巷子里。
    韩榆带着官兵破门而入,院子里空无一人。
    “茶水是凉的,说明走了有一会儿。”韩榆收回触碰茶壶的手指,看向角落里的炭盆,“去其他房间搜搜看。”
    李通判应是,带人退了出去。
    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让他们不至于无功而返。
    正屋里只剩韩榆一人,他信步走向炭盆,蹲下身,长指在盆底的黑灰里翻搅。
    白皙带着薄茧的手指变得乌漆嘛黑,指缝里也填满了黑灰。
    韩榆面不改色,继续翻搅。
    终于,在最底下翻出没能烧完,巴掌大小的纸片。
    韩榆毫不嫌弃地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试图从焦糊的纸片上辨认出几个字,从而提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提取......试验......三......三什么?”
    韩榆指腹摩挲着纸片,却怎么也抹不去“三”字后面的那团焦黑。
    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
    “大人,发现一个地窖,里面放着几十个大瓮。”
    韩榆捏着纸片回头,发现李通判脸色惨白,嘴角有可疑液体,抬步往外走,随口问了句:“瓮中有试药人?”
    李通判条件反射地捂嘴,很快又
    放下:“是,都死了。”
    “意料之中。”韩榆来到地窖入口,“试药人不好找,试药不能轻易中断,也不能中途更换试药对象,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丢下不管。”
    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
    试药人连最后的利用价值都没了。
    简单粗暴点说,试药而死。
    韩榆下到地窖,险些被里面诡异的气味熏得晕过去。
    试药人蜷缩在瓮中,尸体散发着恶臭。
    他脖子以下浸没在黑褐色的汤药中,汤药同样散发着一股一言难尽的臭味。
    难怪李通判吐成那样。
    “带回去,试着联系他们的家人,实在找不到,便好生安葬了吧。”
    韩榆扶着梯子爬出地窖,问李通判:“其他几个房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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