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卫风疯狂摇头。
    江顾险些被他的马尾抽到脸,不耐烦地扣住他的下巴,瞥了一眼他再次缺了角的犬齿,“老实点。”
    卫风被迫仰起脸看着他,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对上江顾那双冷淡又好看的眼睛后,脑子忽然就被搅成了浆糊,耳朵烫得要命。
    江顾径直忽略了他心虚躲闪的眼神,粗略地检查了一遍他的元神,毫不怜惜地将人扔到了一旁。
    卫风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刚想起来曲丰羽和玄之衍,而后慌张地摸向腰间的灵宠袋,结果腰间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解拂雪和邬和致还被他关在里面,方才宋屏的法相那般厉害,莫非两个人已经被彻底融——
    “曲丰羽跑时便趁机摸走了。”江顾冷淡地开口。
    卫风尚未反应过来,一艘低调又奢华的飞舟便缓缓降落在了他们面前,玉阶延伸至了江顾脚下,而后十余名着白衣华服的少年鱼贯而下,分列在两侧。
    而后从阶上走下来了个倜傥英俊的青年,他穿了身月白的宽袖大袍,整个人透着股矜贵的懒散,他弯起了那双桃花眼,笑吟吟道:“七弟,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呐。”
    “大公子。”江顾冷淡地颔首。
    “喊声兄长多好。”江向云随意地摆了摆手,侧身朝里指了指,“走吧,家主要见你。”
    江顾径直走上了飞舟。
    “师父!”卫风急忙喊他,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他伤得实在太重,只这片刻身下便聚起了个血洼,根本动弹不得,而江顾丝毫没有要将他带走的意思,情急之下竟想要用鬼纹攀上飞舟。
    江向云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卫风身上扫过,落回到了江顾脸上,笑道:“你小徒弟?”
    “被娇惯坏了,大公子见谅。”江顾一抬手,斩断了那些鬼纹,不冷不热地看了卫风一眼。
    紧接着卫风识海中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暂且留在阳华宗。’
    卫风终于拼尽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前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树干,即便听见了江顾的叮嘱,脸色依旧白得吓人。
    他抿紧了唇,沉默地望着那艘飞舟消失在了无尽云海中。
    第91章 年少春衫(三十七)
    飞舟缓缓停靠在了流云中。
    江家作为平泽大陆第一大宗族, 占地极为广阔,江家本部占据着整个平泽最为强悍的一条主灵脉,以雄浑的主灵脉为中心,数千条大大小小的灵脉延伸而出, 涵盖了上千里的山群与城池, 商河自西向东穿过山群奔流不息,一路往牡赤山的方向而去, 灵力最为充沛的惠水在江家广阔的山群中成为了江家的内河, 其间洞天福地秘境紫府无数, 可以说江家占据了平泽大陆东面最为充沛的资源, 与灵龙宗一西一东呈对峙之势。
    而江家主宅就坐落在主灵脉的奇峰峻岭之上,宏伟的殿宇高耸如云,拱形的龙飞栈道连接起一座座山峰,数不清的飞舟与鸾车在云海间穿行,飞瀑仿若自九天而落, 朦胧的水汽与云海交映, 恍若人间仙境。
    一下飞舟,湿冷的雾气便扑面而来, 盘虬的松柏和深青色的樟木交错, 露出条幽静而宽阔的青石路来, 江向云拂了拂袖子上沾染的水汽,笑道:“七弟收的小徒弟可上了江家玉牒?”
    “尚未。”江顾声音冷淡。
    江向云倒不意外,语气戏谑,“我之前一直以为神鸢鲛模样丑陋, 却不想如此威风凛然, 天道造化真是神奇。”
    江顾:“……”
    江向云笑眯眯道:“待过几日将人接到江家,借我玩两天?你那满园子灵宠也不差这一个。”
    他之前为了寻神鸢鲛费了不少功夫, 神鸢鲛鳞落到了江顾手中江家人心知肚明,但连离火丹也被他收入囊中,两样东西江向云都没捞着,难免有些不满。
    江顾对上他那双没多少笑意的眼睛,“我那徒弟蠢笨胆怯,只怕败了大公子的兴致。”
    卫风的本体已然暴露在众人面前,单凭炼气期修为就能对抗真仙境的修士,任凭谁也能明白卫风的身份不止神鸢鲛这么简单,江向云话里话外显然是对卫风起了心思,至于是想炼化进法器还是想收服当灵宠就不好说了。
    尽管江顾这两种心思都有过,但一想到卫风那蠢货被别人这样算计,忽然从心底生出浓重的不满来。
    落到江向云手里,只怕这混账东西哭瞎了眼也得不了半分好处。
    江向云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顾,“七弟还真是……对了,你那只红色的小狐狸呢?前些日子我还见他来本家,只不过匆匆打了个照面,这回怎么没跟着你?”
    “死了。”江顾语气又淡了几分。
    “死了?”江向云诧异道:“平日里连本家大门都舍不得让他进,你就这么让他死了?”
    “生死无常,大公子身边的吴老不也刚刚陨落么?”江顾面无表情道。
    江向云被他冷不丁噎了一下,“七弟消息倒是灵通。”
    显然两个人就卫风的事情没有谈拢,更确切的说,江向云在向江顾宣示自己的权威,但江顾拒绝了他,也就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挑衅,江向云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主宅中央是家主江殷重的寝殿,江向云作为江殷重的嫡系重孙自小在这里长大,走起来自是熟门熟路,而江顾只在当年被认回江家时来过主殿,远远见过江殷重一面,自此之后便再未踏足。
    主殿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区别,殿内陈设古拙,一个白发老者正在与一中年人对弈,室内苦香四溢。
    江向云带着江顾站在了内殿门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内殿对弈的两个人才停了手。
    “篆儿棋艺见长啊,我都被你追着打。”那白发老者笑了起来。
    “儿子不敢。”江篆笑着谦让,“是父亲让我。”
    江殷重伸手笑着指了指他,“好了,赶紧让孩子们进来吧,站久了该在心里骂我们老东西了。”
    “向云。”江篆这才出声。
    江向云进去,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江向云拜见曾祖父,祖父。”
    “弟子江顾,见过家主,大长老。”江顾同样行礼。
    “好孩子,都起来。”江殷重笑呵呵地捋着胡子。
    江篆抬了抬手,江顾和江向云跪坐在了两人下首。
    “听说吴九死了?”江殷重并没有急着询问江顾,而是看向了江向云。
    江向云连忙起身,“回曾祖父,吴老是在前几日陨落了,是孙儿无能。”
    “是吴九技不如人,好不容易到了真仙大圆满,我还以为江家能再出个太乙境呢。”江殷重可惜道:“他跟了我许多年,如今为护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江向云脸上适时出现了些悲痛的神色,江篆见状道:“父亲,我已训斥过向云,这些孩子仗着江家荫庇,从来都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了事情才知道害怕,是我管教不力。”
    江顾垂着眼睛,只当没听见这番敲打。
    江殷重笑吟吟地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江顾身上,“这就是小渊和那姑娘的孩子吧?”
    “是,当年一路从极南之地找回的江家,在江渊那支排行第七,如今在名录第十三页,资质虽平平,却十分刻苦,如今已是炼虚修为。”江篆回道。
    江殷重叹了口气,略带责怪地看了江篆一眼,“当年小渊的事情你们做得太绝,将他的妻子流放极南之地,连带着孩子也吃苦受罪。”
    “儿子知错。”江篆垂头。
    “罢了,往事也不必再提,我人老糊涂,不爱掺和族中事务。”江殷重慈祥地望着江顾,“你也莫要怪江篆,江家这么大,他难免有不周到的时候。”
    “弟子不敢。”江顾冷淡道。
    江向云看了他一眼,笑着给他打了个圆场,“曾祖父,七弟回来之后从未提过旧事,一直专心修炼。”
    江殷重眼底稍显满意,终于切入了主题,“江顾,你现在既然已经得了神器,又被望月那边亲自点了名,多余的事情便不要想了,去望月之前,和向云一起待在主家专心修炼,篆儿,给他们松绥楼的权限吧。”
    站在江顾身边的江向云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未看见江顾有多激动,疑惑地挑了挑眉。
    江顾八风不动,毕竟他连松绥楼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是,父亲。”江篆终于露出了个笑容。
    待他们出了内殿,江篆才一人给了他们一把玉色的钥匙,让他们滴血认主,“松绥楼每半年一开,中途可休息三天,你们在其中训练不可有半分懈怠,只是切记修为不可超过大乘大圆满,记住了吗?”
    “是。”两人齐声应道。
    江篆点了点头,临走前又忽然转头看向江顾,“阳华宗如今已被江家接管,你若有意便去找江铎把此宗门划到你名下,至于那个神鸢鲛……”
    “先派人接到江家来吧,之后再做定夺。”江篆显然并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通知。
    “是。”江顾应下。
    待江篆离开,江向云才缓缓勾起了嘴角,“七弟,神鸢鲛可是望月指名道姓要的,带着他也算多重保障,总比待在阳华宗那种小地方安全,对吧?”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向云离开,掩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一下。
    而江向云则是追上了江篆,“祖父。”
    江篆回过头来,伸手扶了他一把,笑道:“这回可满意了?”
    “不过是个神鸢鲛罢了,吴九的根骨炼了剑更好。”江向云勾唇笑道道:“我只是怕七弟感情用事。”
    江篆无奈地摇头,“你拿吴九炼了本命剑,你以为你曾祖父不知道?”
    江向云微微蹙眉,嗤笑道:“原本是想用那魔修来炼的,结果他生性狡猾半路逃窜,又将吴九打成了重伤,吴九他仗着是曾祖父身边的人处处限制我,就连祖父您也被他多有干涉,所以我才将计就计,和姚立动了手。”
    “以后莫要冲动行事。”江篆话这样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如今江顾神器在手,你曾祖又打算将他和你一起送去望月大陆,以后难免有用到他的时候,不要将关系搞得太僵。”
    “祖父,天地良心,我对七弟那可是掏心掏肺的好,我都让给他多少资源了?”江向云一脸受伤地望着他。
    “必要时他就是你保命的手段。”江篆点了他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江向云站在原地,缓缓眯起了眼睛,琢磨出了江篆的意思。
    他就说曾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呢。
    原来是给他准备的替死鬼。
    ——
    阳华宗,清平峰。
    卫风看着门外层层把守着的江家弟子和那不要钱似的法阵,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江顾一走了之,他还没来得及难过,就被突然出现的江家人“送”回了清平峰,这些弟子们一口一个小公子叫得恭敬,却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踏出清平峰半步,和被软禁没有什么区别。
    而在他被“送”回峰之前,亲眼看见那个笑眯眯的江家弟子手起刀落杀了阮克己和追随他的一众长老弟子,一时之间阳华宗血流成河。
    ‘免得碍了七公子的眼。’那人笑道:‘小公子若有看不顺眼的人大可交给我们解决。’
    当时卫风连个笑都没能挤出来。
    再之后整整十日,无论他如何打听都打听不到江顾的半点消息。
    他记不清第几次敲耳边的通音符,他联系不上玄之衍和曲丰羽,对逃出去已经不抱任何期望,江家似乎有专门克制他的法阵,别说鬼纹,连半丝鬼雾都无法泄露出去。
    这些天他无事可做,除了修炼便反反复复地想江顾,再加上曲丰羽之前说的话,他终于勉强拼凑出了个大概。
    从他们遇到宋屏江顾受伤开始,甚至从分一半的神器放在他身上开始,江顾也许就有这个打算了——刚开始遇到宋屏江顾刻意让他压制住鬼面白目的气息,也许在江顾的计划中他不会受伤,但因为卫风的存在,他不甚被宋屏发现,元神都遭受重创,这样下去他们师徒被宋屏那些人抓住是早晚的事情。
    #value!   所以江顾从清凉村醒来之后,故意给他机会回阳华宗,不知不觉解开了神器气息的封印,利用他身上的神器把灵龙宗和周林几家都引蛇出洞,又趁机扔了林飞白这个烫手山芋让林家暂时退场,自己则在暗处观望,他只用了少部分元神操控卫风真身,也许并不是真的想要杀宋屏,而是为了引出宋屏身后的景苍,所以他见卫风的真身不敌元神即将溃散,才不得已用操控那神像出面,而景苍不管对上谁都是压倒性的,如此一来江家如果想要保神器和江顾,江殷重就不得不亲自出面平息这件事情——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江殷重威逼利诱,用了比崖三条灵脉换了路真仪和周宁姜的道心。
    卫风依稀记得比崖三灵脉是出了名的灵力丰沛,据说当年江家费了很多功夫才镇压住为己所用……
    这些步骤一环扣一环,但凡中间出了半分差池都不会是最后这个结果,而直到江顾操控神像救他之前,江顾见状不对随时都能抽身而退,至多也不过损失一半神器和卫风这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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