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江家的大公子,尚不是家主却敢说出这话来,放在任何人眼里,江向云的打算都是痴人说梦。
    可事到如今,不管是他还是江顾,都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与其躲躲藏藏,不如拼死一搏。
    他们在结界中谈了许久。
    卫风在旁边听得头昏脑涨,他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感兴趣,相比较之下,江顾一直扣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更吸引他,他趁江顾在谈正事,悄悄摸了好几下,竟也没被丢出去,于是他越发放纵,抓住那只手掩在江顾的宽袖中把玩,最后实在无聊得紧,干脆钻进了墨玉镯里睡觉,挂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这些小动作一丝不落地全进了江向云眼里,他看得叹为观止,若非江顾依旧对他毫不留情面,他都快怀疑对方被人夺舍了。
    “七弟,虽然我知道卫风对你重要,这话也不该由我来说,但你将他带在身边,终归是个隐患。”江向云凝重道:“你难道忘了灵境公主和松绥吗?她对松绥越在意,望月便越能牵制住她,最后她为了保下松绥自己心甘情愿去死……七弟,你并非重情之人。”
    江顾是他见过所有的无情道修中,道心最为坚定的,虽然修习无情道并非说必然断情绝爱不染红尘,有道侣的无情道也比比皆是,但沾染情爱和真心实意还是有本质区别,倘若江顾真的对卫风动了情,那他们之间谈成的合作便大打折扣,江向云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
    “留他在身边不会有任何影响。”江顾淡淡道:“他已师承悟道。”
    江向云愕然,“师承悟道?卫风?”
    江顾颔首。
    江向云看他的目光瞬间就变了,甚至带上了几分艳羡,师承悟道能碰上的几率简直堪比飞升,倘若他能收个徒弟师承悟道,别说亲近,就算喊他爹他都愿意应,他非得将人捧进手心里护着难怪江顾对卫风这么宝贝。
    但偏偏卫风还是劫玉,实在是有些可惜。
    他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江顾自然不会走一步算一步。
    对他来说,卫风不止是师承弟子这般简单,从一开始他怀着目的接近对方,他们经历了许多事情,到后来失而复得将人绑在身边,江顾已经很难说清卫风对他来说究竟有多重要,但毋庸置疑,他想将卫风带在身边,包括最终飞升。
    比起过程,江顾只在乎结果,无情道绝不能动摇,那他就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无论是严厉也好纵容也罢,堵不如疏,只要他不动心,事情便不会失控,卫风不管怎么折腾,都永远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他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卫风却从墨玉镯中钻了出来,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在树荫下眼睛明亮的望着他,“师父,你们说完了?”
    “嗯。”江顾摩挲了一下指腹,在周围升起了个隐秘的结界。
    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卫风这般模样。
    卫风应当是跑进了墨玉镯内的府邸,白嫩的脸颊上还带着枕头印子,额头的金坠也歪了些,江顾抬手给他扶正,又将他有些乱的头发理顺,卫风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脸颊在他掌心中蹭了蹭,乖巧道:“师父,以后我不会乱发脾气了,你别生我的气,也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江顾唇线冷硬,他是打算将人训诫一通的,但是看着卫风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喉结微动,听见了自己没有任何犹豫的声音。
    “好。”
    卫风爱哭,怕黑怕疼,胆子小偏偏性子烈,怕极了孤身一人,平日里也不过是撒娇痴缠了些,连喜欢都过分热烈直白,六欲道本就不易修习,他却能撑到现在,已是极为难得,倘若他再加以为难,这孽障真能将自己哭散。
    江顾知道自己在给卫风找借口,但并不在意对错。
    卫风受的苦太多,想喜欢他喜欢便是,左右不过有他护着,外面那些风霜自有他来挡着,那些玉阶劫玉飞升渡劫,都不必卫风来操心。
    可能是他答应得太痛快,卫风反倒有些不安,他垂着眼睛,试探地伸出手去抱江顾,没有被制止,也没有被躲开。
    江顾任由他抱住,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卫风抬起头来惴惴不安地看向江顾。
    “待你修为至道祖境,你我便结为道侣。”江顾神情冷淡地给出了他承诺。
    耳边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卫风脑子发懵双耳嗡鸣,他双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江顾,手却死死攥住了他的肩膀,良久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师父……可当真?”
    “我对天道发誓。”江顾语气认真道。
    卫风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他扯了扯嘴角,似哭非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他用力地点头,像是生怕江顾反悔,再说不出半个字来,用尽全力把江顾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体温滚烫,力气极大,身体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江顾听见了胸腔中那颗心脏有些急促的跳动声,肩上的布料被温热濡湿,卫风压抑地抽泣了一声又被咽下,抖得便更厉害了。
    江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哭。”
    卫风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稳住心神,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他抬手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咧嘴冲江顾露出了个小心到卑微的笑来,“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江顾看着卫风,心中毫无波澜,近乎苛刻地压下因为卫风口不择言微微抬起的嘴角,终于显露出了真正的意图,“好好修炼。”
    卫风近乎虔诚地点头,压下心底挣扎的疑问。
    他是如此信任江顾,坚信江顾作出的每个承诺,他用那双干净清澈盛满了濡慕和爱意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师父,幸福到整个人都像要被融化,他甚至开心到有些恐惧,生怕乐极生悲。
    他这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终于得了一次天道眷顾。
    卫风紧张的抿了抿唇,缓缓地靠近江顾,想亲又不敢亲,下一瞬却被人抵住后腰揽进了怀里,微凉的手掌覆住了后颈,唇间传来了一片柔软的温热,浅淡的血腥气将他完全包裹住,卫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甚至听见了头顶树梢清透的风声和脚下落叶被踩重的摩擦声,连掌心都被洒下的阳光烘烤得沁出了细密的汗。
    这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江顾的呼吸喷洒在他唇边,抬手慢条斯理地抹掉了上面的一点水痕,眸光沉沉地盯着他,“卫临明,信了吗?”
    面前的人依旧是高高在上,却又截然不同,不再是师父看徒弟,而是另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审视,带着占有和标记的欲念。
    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卫风忽然觉得自己就算灰飞烟灭也值了。
    第202章 烟雨八阁(三十)
    一行人往东南生死楼的方向出发, 但由于他们都在烟雨台的通缉令上,不得不全都改头换面,加上了伪装。
    他们拢共十多个人,林飞白、扈惊尘都来自平泽, 又被江向云搭救, 自然同他十分亲近,姚立对江向云忠心耿耿, 陆离雨同江向云关系亲密, 而另一边被江向云救下的吴仁吴义等人, 他们虽然看不上萧清焰, 但到底都是望月出身,不自觉便归拢至一处,奈何萧清焰无心于此,实在不适合当首领,于是他们又逐渐朝着江向云靠拢, 一行人开始都隐隐以江向云为首。
    江向云自然乐见其成, 更何况他还给了这些人解开生死契的承诺。
    而江顾和卫风则一直游离在队伍边缘。
    自从那个吻之后,卫风开始对修炼的事情格外上心, 但即便如此, 他一天当中还是有大半时间都拿出来黏着江顾。
    江顾原本以为给他定心之后自己多少能清静些, 谁知竟适得其反,卫风即便不说话,那黏糊深情的目光都如影随形。
    一行人入城修整,分散开来住了客栈。
    江顾选了处离城门最远的客栈, 随行的还有吴仁吴义兄弟二人和萧清焰, 众人约定明日一早在城南门汇合,这几日疲于奔命, 他们便早早进了房间休息。
    卫风自然同江顾进了一间房,这段时间江顾不是在修炼便是和江向云在一处商量事情,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待遇还不如从前。
    江顾设置好房间内的法阵,站在窗户便往外看去——他们的房间在这载运客栈的三楼,处于永安城最中央的一条街道上,从房间里便能看见广场上那座的古神像,那神像右手执笔,左手掌心朝上,垂眸而望,然而他左手上空空如也,身后却漂浮着数不清的书卷,看样子应当是个文仙。
    江顾盯着那神像的脚下,那些雕刻出来的花朵让他觉得有些眼熟,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忽然有条胳膊缠住了他的腰,热烘烘的躯体从背后紧贴上来,一只手伸长将他面前的窗户按合起来。
    “师父。”卫风搂紧了他的腰,脸颊亲昵地贴在了他的侧颈上。
    这些天卫风一直想接近他都没找到机会,今天终于如愿以偿,而且更让他激动的是自己现在名正言顺,师父根本没有理由再将他推开,他软下声音道:“我元神好疼。”
    江顾的护身阵法一滞,肩背微微紧绷,他并不习惯同人如此亲密,尤其是从背后被人抱住,让他下意识地想将人掀开。
    他扣住卫风的手腕,迫使他卸力转过了身,同卫风拉开了距离,分了一缕灵力进卫风的识海探查,“问题不大。”
    卫风这些天元神的情况好了不少,尤其是开始勤奋修炼之后,已经不再随时要溃散,这点疼在江顾看来不值一提,但看他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样子,江顾还是给他多加了几个止疼的阵法。
    “去修炼。”他见卫风又想往自己怀里钻,皱眉赶人。
    卫风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五天我们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超过二十句,你和江向云说了三百多句话,和那姓萧的还说了十句。”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有这闲心不如多修炼几个时辰。”
    “我总得休息一会儿。”卫风振振有词,小心翼翼道:“师父,你答应与我结为道侣,不会是为了骗我修炼吧?”
    然而他刚问完,便又自顾自否定,“肯定不是,是因为你也喜欢我。”
    他执意贴近江顾,低头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锋利的犬齿瞬间刺破了衣裳,抵在了皮肉上,他又讨好似的隔着衣服舔了舔,含糊不清道:“师父,我们神交吧,这样我的伤就能好得更快了。”
    江顾伸手将人推开,面无表情道:“双修之法会让人过分依赖对方,而且你修习六欲道极易沉沦其中,倘若养成恶习得不偿失,神交一事此后不必再提。”
    “我能保持清醒。”卫风口不照心道,他压根就不想在神交时修炼,只想拽着江顾在欢愉中放纵,他语气诚恳道:“师父,你让我试一试,我会证明给你看。”
    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微凉的手掌抵在了他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卫风呼吸顿时紊乱,他猛地攥紧了江顾的胳膊,腿一软险些直接给他师父跪下,艳丽的绯色从耳根一路爬到了脖颈,连身上的鬼纹都在发颤。
    江顾见他不自然地弓起腰背,垂眸瞥向他遮遮掩掩的衣摆,轻嗤一声:“你就这么证明?”
    卫风极力克制着眼底涌上的欲念,抓着江顾羞愤欲死,“我只是……”
    “你只是没有强悍的意志控制自己。”江顾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辩解,“六欲道的艰辛不比无情道少,你现在只是单纯地喜欢被欲望支配的快感。”
    卫风涨红了脸,“我没有。”
    “不必急着辩解。”江顾淡淡道:“想办法解决此事,我教你的修炼方法不是摆设,自己去悟。”
    见卫风被他说得有些难堪,江顾自认贴心地不再继续训斥,离开了房间。
    “我去隔壁。”
    门扇开合,房间内属于江顾的气息骤然变淡,卫风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表情因为忍耐变得有些狰狞。
    虽然师父说得很有道理,还点他应该如何解决,但他不想听。
    他才不是因为被六欲道控制,否则他在望月孤身这五年,早随便找什么人双修神交去了,甚至对着幻境中的那些“江顾”他都能无动于衷,他的意志力简直强悍至极,他想神交单纯是因为……想同师父更亲密无间。
    卫风胡乱抹了把脸,盯着隔开他和江顾的那堵墙目光渐沉,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若他事事都要听江顾的,那这辈子都别想再碰江顾一个手指头了。
    休想。
    他恨恨地磨了磨牙,但想起方才江顾在他后腰上按的那一下,好不容易消退的绯色又爬了上来。
    师父肯定早就知道他身为神鸢鲛,肩胛骨和后腰那几处地方格外敏感,甚至还故意用上了灵力,之前他假扮周怀明时便屡次三番使坏摸他的翅根和鲛尾,简直……恶劣至极。
    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江顾之前那个满是侵略性的眼神,冷却下去的血液又悄然沸腾。
    就好像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艰难地剥开了江顾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从缝隙中窥见了这个人真实的一角,藏在冷酷和强悍之下的,是仅为他知晓的恶劣和欲望,是极为难得时才能得以展露的有限的温柔。
    只这一星半点,却足以让他如痴如狂,欲罢不能。
    “师父……”他在唇齿间碾磨着自己对江顾的称呼,黏腻沙哑的声音里是扭曲的濡慕和爱敬。
    神交怎么够呢?
    神交还远远不够。
    欲望疯狂滋生缠绕,扎根进他的骨血肌肤,卫风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那道经年累月被江顾亲手堆砌起来的名为敬畏的墙壁,被他诚惶诚恐却又带着兴奋的战栗轰然推翻。
    他终于在无尽地惶恐不安和猜疑否定中,毅然决然背叛了自己对江顾习惯性的服从与敬畏。
    ——
    卫风一晚上都格外安静。
    江顾清晨来寻人,见他在床上盘腿打坐,难得生出了一丝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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