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其实也是活泼的性子,父亲脾气好,性子也好,还是个女儿奴,几乎要把她宠到天上去,她呢,她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小东西,今天拿水笔在床单上画画,明天拿油漆泼了阳台上的墙壁,小小年纪,还美其名曰说是街头涂鸦,行为艺术。
    那时候风很静,阳光很暖,日子很慢。
    后来呢……后来父亲去世,公司被人所夺,母亲生病,她小小年纪,过早的见识到了太多人情冷暖,渐渐呈现出不合她这个年纪的的成熟和早慧,偶尔遇上不怀话,只是冷冰冰的凝视着,看的那些人不由心虚,还故作恼怒的说一句这孩子真孤僻。可她并不退让,反而抬起头,就一直这么看着,毫不退让的。
    可她的笑意一天一天的敛了起来,将所有喜怒都藏了起来,有着超脱同龄人的平静淡漠,秀致的眉梢偶尔挂着一点愁绪,但绝对是转瞬即逝的,她不肯让别人看轻了她。
    性格里快乐活泼的一面渐渐浮出水面,她很快跟同住的女孩成为朋友,第一天就跟着她们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一群人热热闹闹,中午吃饭的时候明明有足够的食物,非要打打闹闹,你追我赶,笑声仿佛能传到云霄之间。
    纪以柔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二月的天气很冷,但天空很蓝,阳光正好,她仰起头,告诉自己:要快乐一点。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惊喜和麻烦总是掺半。
    时隔一年,她重返校园,每天背着,带着一顶软软的呢子帽,素颜不染,长发披在肩头,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总有人问她几岁了,成年了没有。
    研修班的课程排的很紧密,从电影艺术通识到专业的戏剧课程,每天至少要上三节课,她不是科班出身,都没有基础,所以一节一节课听下来,有时觉得吃力,回去做作业经常做到深夜。
    有的人选择职业是出于热爱,有的人是因为选择了一份职业,认真专注,想登上山顶看看,所以渐渐热爱——毫无疑问,她属于后者。
    除了学业上的压力,生活也总是在跟她出难题。
    她吃不惯沙拉和牛排,更吃不惯冷食,所以每天早上起个大早,到最近的超市买菜,做好一天的饭,放到餐盒里带走——香味在楼道里弥漫,那些异国的男孩女孩都被这香味吸引,折服在了中国美食的盘子下了。
    后来,纪以柔做饭的时候往往多做几份,只是她一个人,也不可能承包所有人的餐盒,于是每天早上都有人来排队领饭,领到的欢呼大笑,没领到的都在抱怨,最后她不得不安抚他们,提出周末一起吃火锅。
    一群人从周一期待到了周六,周六一早,男孩子们开车去最近的农场,买了最新鲜的牛肉和羊肉,女孩子们更是心思曼妙,好像早早就准备好了鲜花、气球和礼带,将纪以柔的房间装饰了一下,原本空荡整洁的小屋乱了,却多了几分温暖的味道。
    她好像从来没有和同龄人这么一起玩闹过,过早的长成了小小大人,她怀着比同龄人沉重千万倍的心思,度过小学、中学和大学,几乎没有多少大笑的时刻,现在好像回到过去的时光,把以前错落的光阴一一拾起,好像才几岁,还是个放学回家,就能爬上爸爸膝头的小姑娘。
    一切都这么好,除了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笑会凝固一下,同行的女孩子就去打趣:”Iris,Youaremisingher!”
    那是她喝了两罐啤酒之后自己说出来的,其实当时也没醉,可她忽然就是想说,说她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了很多年;说她们很早以前就见过,可是那个人……因为一些原因忘掉她了;说她死缠烂打,终于追上她了,可是后来她觉得自己好像错了,这段感情好像是她强求来的,那个人或许并不那么喜欢她。
    同伴们给她递来纸巾,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像是盛着一弯清湖,波光粼粼的,可她并没有哭,拒绝了纸巾,揉了揉眼睛,于是那一弯清光散了。
    可能是喝醉了吧,喝醉了,人就开始犯傻,晚上送走她们,她一个人坐在浴室里发呆,泡澡泡了很久,泡完了出来洗浴缸,拿大刷子从头刷到尾,刷的气喘吁吁,累的瘫在地上。
    以前都没做过的事情,譬如半夜换灯泡,修水管,刷浴缸,过去的日子虽然艰难,可那时候她还是个读书的孩子,母亲悄悄把事情做了,从不曾告诉她。到了现在,她才真正懂得,一个人生活的感觉。
    她跪在地上刷浴缸,刷着刷着发现水管又炸了,水流了一地,初来那晚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不想再留在这里,手指都发抖着,开始打电话。
    国内现在是凌晨,打给爷爷、妈妈都没有人接听,最后她打向那串熟悉的号码,电话里传来冷冰的忙音。
    她跪在地板上,用力的深呼吸,站了起来,将水闸关掉,地板擦干,靠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睡着了。
    早上,纪以柔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时间还早,她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开了门,年轻女孩们冲了进来:“Surprise!HappyBirthday!Iris!”
    纪以柔一怔,旋即莞尔,他们肯定是看到她身份证上的日期,可她其实过的是阴历生日,但这个问题不好跟她们解释,不如将错就错,她微笑着说谢谢。
    时间到了五月,天气舒服的令人沉醉,年轻人总是格外精神活跃,叫她一起去露营,纪以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种低沉的情绪一扫而尽,她跟着她们出门,一群人在路边等公交。
    暖风微醺,阳光透过树叶落下细碎的光,几个人忽然开始踩彼此的影子,想大笑又顾忌着这是在公共场合,于是又忍住了,小声的笑着,直到口袋里手机震了震,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纪以柔停下来,拿出手机,笑意凝在了嘴角。
    是温怀钰打来的电话。
    这是三个月以来,她们之间的第一个电话。
    她戴上耳机,按照接听:“喂。”
    电话那端传来低哑的声音,染着疲倦:“喂。昨晚打我电话了,什么事?”
    纪以柔抿了下嘴唇:“昨晚和朋友一起玩……她们打的。”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诉说自己忽如其来的软弱,情绪如风,已从她心田掠了过去,早已无影无踪。
    “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有一群很好很好的朋友。”
    温怀钰轻声说:“哦,就好。”
    她的声音很淡很淡,似乎也消融在风中,她站在街头对面,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回想着片刻前女孩子的笑,像阳光一样,那么明亮,那么纯粹,眼尾却轻轻挑着,透着狡黠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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