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剑还算听她的话。
    在慕寒渊的琴音襄助下,云摇不必施展奈何剑,也和那黑雾人斗得你来我往。
    此消彼长,盏茶之后,黑雾人终于忍无可忍。
    “好——这是你们逼我的。”
    月下,黑雾骤然散开,对方躯体仿佛也融入无尽夜色中去,而那道森寒至极的声音在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响彻起来。
    “我本不想冒险,但现在,只好请两位尝尝这百蚁噬身的滋味了。”
    话声落时,四面八方层叠环绕的黑雾落地,淌化作无数只细小可怖的黑蚁,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朝着中央的云摇与慕寒渊涌去。
    说是百蚁噬身都谦虚了,但楼中,成千上万也不止。
    云摇头皮发麻:“这什么邪虫?”
    “音律最擅控灵,但这些不是真正虫蚁,没有灵魂更没有意识,”慕寒渊指骨抚停琴弦,淡声道,“是他的灵力所化,带毒,且能吸食活人与修者的生机。”
    云摇改口:“…这什么邪法!不过你是怎么知道——”
    没问完。
    因为云摇回眸已经瞥见了,慕寒渊不知从哪个角落以灵力卷来了一只黑蚁,任它落上指腹吸食。
    像雪白冷玉之上落了一点极为碍眼的脏污。
    云摇没来由地心头火起,灵力弹指而出,一瞬就将那道污秽灵力消弭抹杀。
    “这种脏东西,能不能不要让它沾你的身?”
    慕寒渊似乎怔了下,随后,在那遮天蔽月的黑蚁之潮下,云摇似乎听见了一声抑得极低的轻哂。
    “好。寒渊一切……听凭师尊作主。”
    “?”
    云摇听着这话的停顿,无端古怪,但眼下这情势危急,又实在容不得她分心多想。
    这黑雾人的邪法古怪异常,云摇闻所未闻。
    即便以灵力成罩,硬扛黑蚁,灵罩也只会被黑蚁不断蚕食,且反哺壮大,使这阴诡蚁潮更呈无穷无尽之势。
    若对方能一直维持此种形态,那拖到灵力枯竭任人鱼肉,只是时间问题。
    云摇眉心紧蹙,心念电转:“方才不用这招,便说明绝非万全,一定有其弊病。”
    “他半步渡劫,便仍是未入,师尊与我皆是合道,合力不下于他。即便邪法,也定有穷数。”
    云摇心想那可未必,你前时话本里做了不世魔尊,琴音邪法操纵,便是无穷无尽。
    仙域修者本指望以超出慕寒渊操控之限的人数翻盘,最后却发现,慕寒渊人如其名,确实犹如无底深渊,填了整个仙域进去也未能填满,只是加快了他们灭亡的速度而已。
    但云摇也确实不觉着这个黑雾人有什么资格,配和她乖徒相提并论。
    于是循着慕寒渊的话,略作思索,云摇迟疑:
    “你的意思是,撑死他?”
    “嗯。”
    慕寒渊温声颔首。
    听这人在这种生死未卜的关头,依然渊懿峻雅,一如故往,云摇都不由地佩服了:“你是真置生死于度外,这一点我不如你。”
    “生死?”慕寒渊似乎对云摇所说有些讶异,思忖后才道,“也不全然。”
    “怎么个不全然法。”
    “只是因为师尊在,我不惧与师尊同生共死,”慕寒渊道,“我生平第二怕事,便是一个人死。前面三百年间,未见师尊出关前,我一直最是惜命。”
    云摇一怔,像被他逗笑了,打趣道:“原来我们世无双的寒渊尊也有会开玩笑的时候?”
    “不是玩笑,事实如此。”
    “我才不信……”
    云摇还未说完。
    灵力罩外,蚁潮轰然掀动。
    遮天蔽月的黑蚁躁动起来,伴随着黑雾人恼怒至极的嘶声:“谁!是谁!宵小之辈,竟敢偷袭——!?”
    “?”
    云摇转向慕寒渊:“他现在是在骂他自己吗?”
    慕寒渊阖眸一瞬,又睁开眼。
    他眼神有些奇异地望向云摇:“有人来了。”
    “谁?”
    黑蚁如潮水退去,迅速凝结汇聚。没了蚁潮遮蔽,云摇重见天月,也终于看清了灵力光罩外的情景
    月白之下,对峙着……
    两个黑雾人?
    云摇有些懵了:“这什么情况?‘吃’撑了,所以,他裂开了?”
    “……”
    慕寒渊似乎有些无奈又好笑,“是两个人,师尊。”
    云摇定睛去看。
    还真是。
    后来的这个明显比前一个黑雾人周身黑雾更重,前一个还只是覆过大半身,他却俨然已经从头包到脚了。
    要云摇说,得是中毒很深,没得救了。
    但黑雾显然关乎邪法修为,于是前一个黑雾人这会明显忌惮异常,敢怒不敢言地怒视对方:“你是何人?哪位麾下?怎敢坏我要事!?”
    对面黑雾人抱臂,懒洋洋的:“我是你爹。”
    云摇:“…………”
    云摇:“?”
    这一句不止把云摇砸懵了,那人对面的黑雾人显然也懵了。
    几息过后,云摇隔着光罩都听到那声震耳欲聋响彻苍穹的怒吼:“啊啊啊啊啊宵小之辈!!我要杀了你!!!”
    “……”
    狠话放得决绝,但打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两个黑雾人显然都是道魔合修,但邪法修为上,后来这个不知道比前一个高出多少。再加上方才趁蚁潮之势,后来这人显然从蚁潮之外突袭了前者,于是本就不小的差距,更拉出了短时间内的天堑。
    时间上没有熬过一炷香,前面这个匆匆败退。
    “你等着,”走之前,那个落败的黑雾人还在放狠话,“我们一定会找出你来,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
    留在原地的男人十分慷慨且懒散地朝将要亮起的天边挥了挥手,表示远走不送。
    然后回过头,那人隔着光罩,对上了云摇好奇的眼。
    对方嘴角微抽了下:“一炷香了,不够你们逃出去八百公里吗?”
    云摇点头:“够了。”
    “那你还留在这儿等什么。”
    “等你啊,”云摇一步踏出,“你是谁?”
    那人一晃身后早就没影了的天边:“他爹。”
    云摇还想再说什么。
    可惜不远处的黑雾已经真如雾气般袅袅消散,于原地幻化无形,只剩下一截声音飘散空中。
    “我有一句赠言小友——古人有云,少管闲事活得长。”
    “…………”
    在废墟中站了盏茶工夫,云摇一直望着天际,直到那边旭日将升,映起一线薄红,拨动了她眼底青雾。
    云摇转回身来:“你猜他们是什么人?”
    慕寒渊刚找到吓得哆哆嗦嗦,三昏三醒的客栈老板,处理完了这边的后事。
    “前两个一死一逃的,是仙门中人。”
    “我猜也是,”云摇一顿,似笑非笑,眼神却凉透人心,“尤其第二个,不是见了你的剑,太过惊讶,一不小心还几乎漏了本声吗?”
    慕寒渊想了想,淡声道:“没有证据。”
    “是,不但没有证据,而且他刚在众仙盟的参议上污你名声,你若再反指他有修行邪法之嫌,大家只会觉着寒渊尊原来也小肚鸡肠,这么快就要报复回去。”
    云摇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捏起一道剑讯,不知传给了何人。
    然后她利落转身:“走吧,接上秃驴,哦,还有秃驴的驴,我们必须速往梵天寺——再不解决了我这修为的破事,我看有人要掀翻天了。”
    慕寒渊跟身上前:“师尊不好奇第三人的来历吗?”
    “他不是说了吗,前面那个他爹啊,”云摇无辜眨眼,“对于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我们就不要管他是不是内讧窝里斗了,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好了。”
    “……”
    慕寒渊默然许久,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
    云摇收了窝在客栈某个马厩里瑟瑟发抖的毛驴,两人身影向着城外电射而去。
    不久后,通往西域天缘山的山路上,晨曦笼罩。林间树下多出了两人,以及驮着一人的一头毛驴的斜影。
    晨风抚摸着毛驴上横挂的和尚,还有他低垂下来的秃头。
    反光有点晃眼。
    云摇抬手,不太做人地给秃驴挂上了两片叶子,垂回手来时她把玩着第三片,像是随口问:“之前你的琴中剑出鞘时……”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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