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昏黑天穹下,各仙门调派来的弟子据守在北地仙宫之外,与仙宫周围的魔族驻军遥遥相望。
    云摇到时,众仙盟内,一众仙门高层正在商讨如何解仙宫之困的事。
    “……里应外合是不难,但若招致慕寒渊出手,恐就是祸福难料了。”
    “一日之限,再不攻下,仙宫要怎么办!”
    “他们乾门自己教出来的魔族逆徒,凭什么要我们跟着一起收拾烂摊子?!”
    最后一句不知何人所出。他话声落后,本以为照旧,应是附和无数,却没想到帐内忽然安静下来。
    那人心觉不妙,僵硬地回头。
    就见一道红衣身影翩然入了帐中。
    “对弟子教导有失,令其走火入魔,误入歧途,确是我之过,”云摇站定,淡淡扫过帐中众人,“但也请诸位莫忘,慕寒渊除魔卫道,三百年来平定灾祸无数,救过的仙门弟子更难以计量——当年你们似乎未曾质问过,我乾门教导出来的弟子,凭什么要助你们解困脱险。”
    “……”
    哑声过后,众人纷纷行礼告见。
    “不愧是乾门小师叔祖,当真辩才了得,”浮玉宫座下,七宫主元松青冷然一笑,“可惜如今,他已不是什么清风霁月的寒渊尊,而是那魔域的无上魔尊了!我仙门弟子这一月内死伤无数,可都是他一人之祸!这笔账,你乾门还得清么!”
    “……我乾门啊。”
    云摇一顿,轻哂,竟似有些疲累了,“若无乾门七杰四百年前以身赴死,浮玉宫诸位,有几个有机会见一眼乾元天光、再来此大放厥词的?”
    “你——你少拿昔日说事!四百年前如何,这四百年间,乾门又如何,我浮玉宫才是……”
    元松青还欲再言。
    跟在云摇身后,陈青木缓缓召出了长剑,抬眸看向元松青。
    这位仙域人尽皆知的软骨头好欺负的乾门掌门,此刻望人的眼神,竟透着点蛰骨的狠厉:“元宫主,劝你再勿失言、更勿对我师叔不敬。否则,我便叫你见一见乾门弟子四百年间到底是否失了血性。”
    煞气逼人下,元松青面色陡变。
    如此寂静下,更显得九思谷座下,那群书生模样的青年弟子间声音明晰——
    “师兄,这段我如实记了,批注该怎么写?”奋笔疾书的小孩仰头。
    “也如实写啊。”
    小孩咬了咬笔头:“那就是乾门忠义,彪炳千古?”
    “嗯,还得加一句,结果没到千古,才四百年过去,就有个蹲乾门屁股后面捡现成的,吃得膀大腰圆,还要觍着脸出来邀功了。”
    帐内顿时压下了几声嗤笑。
    “!”元松青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扭头怒视,“九思谷这是何意!?”
    “好了好了,大敌当前,诸位就不要再内讧了,”浮玉宫五宫主段松月起身,笑眯眯地安抚众人,“当务之急,还是请乾门小师叔祖出面,看能否劝慕寒渊迷途知返呐。”
    云摇抬眸,望了眼苍穹如墨。
    片刻后,她轻叹了声:“是我管教不力,我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的。”
    “……”
    一炷香后。
    北地仙宫外,拔地三丈高的登仙台上。
    慕寒渊黑冠雪发,阖眸懒卧,血色魔纹自他眼尾缠下,如冷玉血沁蛊人心魂。他孤身坐在覆着锦纹薄衾的短榻上,墨色长袍迤逦垂地,遮了短榻下数级玉阶。
    阶下,魔域新封的朱雀、白虎两大臣将分列两侧。
    偌大登仙台上,魔焰汹汹。
    云摇身后跟着众仙盟数十间仙门的长老弟子们,声势浩汤地来到登仙台下时,她仰头望见的,便是这样一个陌生到让她找不出半分昔日模样的魔尊慕寒渊。
    望着那人雪白长发,与污浊如墨的莲花冠,云摇早已被邪焰折磨得麻木的躯体里,还是觉着有酸涩的痛意从心口泛出来。
    隔着数十丈,乌泱泱的仙门众人也停将下来。
    为首的大仙门四方分列,做好了御敌之态。
    而对面,登仙台上的魔尊麾下像是对他们所行全无察觉,置之不理,任他们布阵列伍。
    “寒渊尊,”登仙台下,段松月出声提醒,“你的师尊云摇已经到了,你若是有什么冤情的话,便说吧——我们一众仙门皆列席在此,定会秉公直言!”
    “段松月!”
    陈青木脸色陡变,扭头怒视段松月。
    “……”
    登仙台上,慕寒渊掀起长睫。
    血色魔纹将他本就冷白的肤色衬得愈发脱尘,魔焰又在之上添了几分妖异。在他漆眸正中,瞳孔外多了一道细窄的血色微芒,蛊人至深。
    仿佛只对视一眼,都能叫人神魂永沦无间。
    “定神。”
    一声女子清喝,骤然将众人惊醒。
    仙域一众修者这从失神里纷纷醒还,见到不知何时竟已身临虚空的慕寒渊,他们才惊觉方才那足以致命的片刻——
    若非云摇将他们召醒,此刻身首异处他们都未必可知!
    凌驾于虚空之上,慕寒渊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他反而是扫过那群面色惊骇拔剑的仙域修者,随即一声低哂,将眼神落到了为首的红衣上。
    魔眸里掠过一丝冷戾的血色:“何必呢,师尊,救下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恩。”
    “你要见我,我来了。”云摇权作未闻,“现在你能放过仙宫中的那些弟子了?”
    “……”
    魔尊笑意微寒:“苍生,仙域,宗门,还有那些凡夫俗子——我的好师尊,你的眼中是不是永远只有别人?”
    他尾声低沉下去,魔性至深,又极尽暧昧。
    登仙台四周上下,仙魔两域的修者各有神色异变。不约而同地,他们从四面八方望向了那道红衣薄影。
    云摇屹立不动,如充耳未闻,只仰面望着他:“你还要如何,说吧。”
    慕寒渊沉眸良久,忽笑了,墨色袍袖一挥,带起一道沉焰落下。
    自登仙台向仙域众人身前,一道犹如墨玉质地的长阶便凭空生出,一直铺展到云摇脚下。
    “上来,”慕寒渊从袍袖下勾起冷玉修竹似的指骨,虚握向她,血沁魔纹下,衬得他一笑戾然又秾丽逼人,“我要你到我面前来,师尊。”
    “慕寒渊,”九思谷那群书生中,终于有人看不下了,沉声警告,“云摇可是你师尊。”
    “是么……”慕寒渊挪眸,似笑非笑地落在云摇身上,“她也配?”
    “慕寒渊!”陈青木沉声呵斥。
    云摇抬手一拂,按下了陈青木的话音。
    她未踏那墨玉长阶,而是红裙一起,飞身直掠向登仙台。
    身后阻拦不及的众人大惊。
    “前辈不可!”
    “师叔!”
    “师叔祖!!”
    “……”
    踏着一众惊声,云摇落在了登仙台上。
    魔域修者们神色一变,本能便要上前围住她。
    “退下。”
    慕寒渊戾声将众魔喝退。
    云摇神色不变:“放了仙宫弟子,即刻退军两界山,我随你处置。”
    “……”
    慕寒渊凝眸许久,低低笑了:“师尊,你凭什么认为,对我来说,你比一座仙宫、乃至整个仙域更重要?”
    他踏下至尊之椅,走到她身前。
    覆着魔焰的袍袖抬起,他修长冰冷的指骨,缓缓搭上了她纤细脆弱的颈。
    略一用力。
    她被迫仰首,与他漆眸对望。
    那双陌生的眼眸里,恨意涛涌,吞天噬地。
    云摇自嘲地垂下眼睫:“凭你恨我。”
    “……是,我恨你,”慕寒渊掐着她纤细的颈,眼尾沁血似的俯近,他声沙难抑,“这世上绝不会有人比我更恨你了、云摇。”
    云摇没有挣扎,也未曾反抗分毫。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任他拿着要害:“误你至此,是我一人之罪,罪不及世人。若你想要杀了我,那动手便是,我绝不反抗,但请你放过他们。”
    “……他们、他们——他们!你眼中永远只有旁人!”慕寒渊话声里戾气滔天,苍穹间魔焰顷刻汹涌起来,仿佛以火焚天,沧海倒灌。
    无数墨色天火从天而降,硕大火球纷纷砸向仙域众人。
    云摇面色惊变,转身回望,御剑想要下登仙台救援,却被慕寒渊反手捏住了她的颈,从她身后将她半掐半拥入怀。
    “你不如亲眼看——我是怎么一个一个地杀掉你所珍视的他们?”
    仙门修者们纷纷结阵,登仙台下金光遍野,艰难抵御着那一团团汹涌而落的魔焰。
    “慕寒渊、你到底要如何!”云摇回身,“你明明只恨我一人,那便只冲我一人来!”
    慕寒渊戾声低哂,指骨一拂,两人身畔便显出一把木质长琴。他缓缓抚摸过琴身:“谁让你才是那个……‘悯生’的圣人?”
    他随手一拨,弦音便作数道魔焰墨光,将欲暴起的奈何剑锁于台上。
    在云摇逼得眼角都通红的愤恸前,慕寒渊抬手,轻慢地抚过她眼尾。
    错觉似的温柔缱绻,他俯到她耳畔,轻声——
    “你当真想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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