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才虚影所投,分明是她在轮回塔里经历的前世的那个慕寒渊的模样,为何又会出现在天照镜的占卜中?
    难不成,是预示慕寒渊这一世还是要重蹈覆辙?
    思及此,云摇蓦地攥紧了天照镜。
    ——她绝不会让那场悲剧再重演。
    身周风声猎猎,遍野伤者,满地狼藉。
    此刻不是多想的时候,云摇翻手将碎了的镜子收起来。
    丁筱和何凤鸣已经赶了过来,只不过都没敢看云摇身旁的慕寒渊的神情:“师叔,我们追吗?”
    “他们早有准备,追也无用。而且,”云摇停住,回身,朝东南方向望去,“我们也不能走。”
    “啊?为何?”
    丁筱和何凤鸣等人不解。
    但几息后,他们就察觉了什么,跟着变了脸色,警戒地朝云摇视线所在的方向落去目光。
    “众仙盟救援来迟——还请诸位道友恕罪!”
    随这道传声扬入穹野,数十道修为气息颇为强悍的身影就已经显现在东南方向的天边。
    与那群遁离的黑雾人的去向截然相反。
    片刻间,那些众仙盟的执事长老们已经纷纷落下剑来。
    “萧仲师兄!”
    “师兄——”
    “你们见到萧仲了吗?!”
    “……”
    九思谷的弟子们也陆续回来了,在漫长残垣断壁间寻找着萧仲的气息。
    四位九思谷长老重伤了三位,被众仙盟带来的弟子们扶去一旁疗伤了,仅余下的那位正是被云摇救下的暴脾气的白胡子长老,这会眼眶通红,声音沙哑:“萧仲!萧仲人呢!”
    乌天涯似乎醒回神来。
    他就停在云摇和慕寒渊身后不远处——方才那一刹那的迟疑后,他立刻便要追身够来。
    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
    “万长老,”乌天涯按住伤心过度几乎有走火入魔趋势的老者,“萧仲……恐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万长老歇斯底里,反手攥住乌天涯的袍领,“他是我九思谷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他怎么可能有什么不测?!”
    “千面术乃吸纳生魂炼入己身的禁术,那人既然能伪装成萧仲,在昨夜骗过你们,便说明萧仲已经……”
    “你信口雌黄!!”
    万长老一把狠狠扯开了乌天涯扶住他的手,将人推开:“……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祸——”
    乌天涯脸色微变。
    便在此刻,一道冷然女声压过了白胡子老者的嘶声:“万长老、此事是你们谷主萧九思亲自决议!你开口贸然怪罪于人前,要不要先考虑一下他的立场?”
    “……”
    乌天涯垂在身侧的手微僵了下。
    他偏了偏头,似乎是想转过来看云摇此刻的神色的,只是终究没有勇气全然面对,便又停了下来。
    万长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瞪着发红的眼,怒视向云摇身后的慕寒渊——
    “好,好!其余我都可以不计较,但寒渊尊!”
    “……”
    这一声因情绪暴怒而骤然拔高,偏也是此刻,听得了这个人人都避之未提的名号,整个临时道场里外的断壁残垣间,一众修者竟是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
    万长老浑然不觉,双眸血红:“那天照镜、是我九思谷谷主认可、一派倾尽性命也要护送到仙门大比的至宝,它既能占卜仙魔,预测未来,那你且告诉我——那天穹投影,魔头祸世之象,究竟是你不是!?!”
    “——”
    穹野之上,像风声与虫鸣都被这一句杀死。
    死寂里。
    一瞬息便万夫所指的慕寒渊拂去悯生长琴,他平静近乎漠然地望着对方,清孤的长袍被风猎猎拂起。
    “不是我。”
    “你!”
    万长老气得几乎要瞪出血来:“那天照镜是仙宝,这可是你师妹亲口所说!它所投所显,分明是滔滔魔焰,凶势撼天,那气息绝不是能伪装出来的,你却还不承认——”
    “天照镜已碎,便作不得真。”云摇截住对方的话,“我知万长老此刻悲恸过甚,但请你谨言慎行——须知你此刻所言所举,代表的可不是你一人,而是整个九思谷!”
    话到末尾,云摇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好,好好……”
    可惜万长老已经是被弟子们的死给痛疯了,云摇的阻止并未让他真正清醒。
    仰天恸笑过后,他染上血色的白胡子被风扬起,老者身影骤然向后遁去。与此同时,他嘶哑悲愤的传声也遍布穹野,荡入了在场每个修者耳中——
    “九思谷弟子听令!速发门讯,召回所有游历长老,我自会亲赴东海凤凰族,请谷主出山!——三日之后,仙门大比,我定要你乾门给个说法!!”
    “………………”
    云摇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这个老家伙,早知道我刚刚就不该救他。”
    “即便早知道,师尊也会救的。”一道声音从后拂来,停在云摇身侧。
    慕寒渊低声说着,又似乎有些不解:“从前我一直以为,师尊善良的原因是不曾被无故而中伤,未见过人心鬼蜮、太阳之下世间也遍行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我见得多了,碧霄小儿那种……”
    想起浮玉宫弟子也来了,云摇克制地压了下话音,轻咳了声转回来,“世间越是魑魅魍魉横行,我越不会和他们同道。他们漠视的,我护;他们离间的,我信;他们为恶,我更要行善——凭什么要为那些阴沟里的东西改变自己的原则,难不成因为太阳之下有他们的龌龊肮脏,我们就要把美好也舍弃、将这世间也拱手相让?”
    慕寒渊似乎怔了下。
    须臾后他才轻缓点头:“我明白了,我会遵照师尊所言。”
    “……那你还是不明白。待你真正明白那日,你不会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世间本身。”
    云摇叹了口气。
    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在轮回塔中所历的前世里,那一个慕寒渊在入魔时对她说的话。
    若非他亲口所说,云摇实在想不明白,他匡扶宗门、守护苍生,做了三百年圣人渊懿的寒渊尊,为何却是只为她一人?
    许是因为终焉火种的寄生,或是他从降生以来便被视作恶鬼一次次杀死的地狱往日,她发现慕寒渊身上有一种对世人的隔绝与漠视。
    他永远如那轮明月高高在上,不染凡尘,哪怕行尽圣人善举,亦从未真正感切过世人疾苦。
    所以他入魔之时,才会那般无所顾忌,视苍生为草芥。
    他的悲悯或为恶,都游离于尘世之外。
    他从未真正身处在众人间。
    这才是他会堕入那个无底深渊的真正原因。
    “师尊信我么。”
    云摇回神。
    “师尊信我,将来不会成为那个人么。”慕寒渊又语气淡淡地追了一句。
    只是嗓音错觉似的更沉了几分。
    “慕寒渊,我一个人信不信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道场之内、千里之外,无数仙域修者亲眼所见,如今这个消息一定正向四海八荒传去,你今后永远会面对怀疑和非议。”
    慕寒渊垂眸:“只要师尊相信我,纵是三界之内万夫所指,于我亦无缺、无谓。”
    “不,不够。”
    云摇抬眸,前所未有地认真地望定他,“天照镜所卜的,或许便是你的宿命。可就算宿命再如何逼迫你,我都希望你不要妥协,更不要像他一样,漠视这世间的一切——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成为那个人。”
    “他是宿命,但绝不是你不可改变的未来。”
    “……”
    慕寒渊心口那把光匕插入的地方,难以遏止地疼了起来,像是要钻入肺腑深处的炙热与冰寒。
    久违地,他听见魔低哑冰冷的嘲弄,从识海深处传来。
    这一次那个声音更近了,像是贴在他耳旁。
    【……哈哈哈,你不会真信了她的鬼话吧,慕寒渊?别抱有幻想了!你我生来就是注定毁灭一切的,这是我们的宿命!】
    【世人的偏见是无穷尽的,她也一样。】
    【如果选择相信世人,那总有一天,你终将会被全世界抛弃,到了那天你会感受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和你我站在一边的。】
    “……不,”慕寒渊紧阖着眼,“我和你不一样,我绝不会、成为你。”
    “慕寒渊?”
    云摇察觉慕寒渊神色不对,正要再问。
    “寒渊尊。”
    她身后,陌生而恭敬的声音响起来,伴着压迫感不掩不遮的气势,一行人停在了几丈外。
    云摇冷垂下眉眼,回身望去。
    果然便是众仙盟“刚巧”赶来的那一行人。
    “我等已经向在场的仙门修者询问过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考虑到方才天照镜的显影,也为了平仙域悠悠众口,还请寒渊尊随我们回众仙盟天山行宫。”
    云摇身影一晃,便拦在了那人正前:“去天山行宫做什么?”
    “这位是寒渊尊的师妹、云幺九道友吧?”来人客客气气地笑道,“请放心,众仙盟不会妄断,待到三日后仙门大比,定会给寒渊尊阐清的机会。”
    “阐清?”云摇冷哂,“既要阐清,何必上什么天山行宫,还是你们怕他逃了?”
    “寒渊尊圣人渊懿,想必也能体谅我等苦处,仙域如此多修者亲眼看着,我们实是不好让诸位直接离开,否则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要如何交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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