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急诊,住院部还有一段距离,厉成锋手里垃圾一直没扔,“好点了吗?”
    郑清昱点点头,不自觉抱臂,“嗯。”
    “冷?”
    “不是。”郑清昱摆摆手,忽然看到他手里那团垃圾,不自觉笑了,“你要带到病房去?”
    厉成锋恍惚刹那,也笑了,路过垃圾桶时终于丢开手,一时又无话。
    电梯还是很慢,卡在某一层,厉成锋忽然说:“你总这样不行的。”说完,忍不住转过头,郑清昱微微仰起下颌,专注默数。
    “撑不住和我说。”
    原本以为郑清昱会像以前一样没反应,可她竟然转过脸,笑了笑,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卧蚕饱满,“你知道老姚要结婚了吗?”
    厉成锋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本来想今晚和你说的,你怎么知道?”
    “小悦和我说的呀,她和丽哲姐还有联系。”
    “我真以为,他会和章丽哲表白的。”厉成锋把手插到口袋,踢了踢鞋尖,郑清昱不置可否,“其实他已经表白了,只不过这么多年都得不到回应。不然你以为,他愿意和丽哲姐做这么多年朋友?”
    “章丽哲男朋友没断过,他不也一直在谈恋爱。”
    郑清昱脸上的神情渐渐淡了,“所以他结婚我一点不惊讶,也从没觉得他单恋可怜。”
    两人似乎不约而同陷入回忆,氛围处于一种微妙又古怪的状态,自带柔光的静态,电梯门打开时,厉成锋用戏谑的口吻说:“那时候我们男生宿舍都觉得老姚喜欢的是你。”
    郑清昱并不讶异,眉头一挑,“我其实也觉得。还有那个学弟,我不记得叫什么名了,他太明显。”
    一进电梯,厉成锋自动站在后面,靠着栏杆,两只脚随意一岔,头往后仰,嗓音似乎一下变厚重了,“我知道你说谁,只不过我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家也是江城的?”
    郑清昱站在前面,电梯很空,声音跟着飘:“对,我离开江城之前,他和我表白了。”
    身后太久没声响,郑清昱扭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幽暗深邃的眼,她毫无反应,只是提醒他:“电梯很脏的。”
    厉成锋嘴角弯了弯,收敛眸光缓缓站起来,脑门充血似漫过一阵涨痛,他轻吁口气,短暂闭上眼睛,回忆她妻子式的嫌弃、说教。
    女婿来了,蔡蝶指挥老郑把水果全洗干净,隔壁床的病友都说她话变多了,看到女婿比女儿还开心,蔡女士还怪不好意思的,其实心里有点不爽,拉自己宝贝女儿手坐下来说体己话。
    “女儿天天见,女婿这么久见一次嘛。”其实蔡女士没别的意思,说的是事实,她这个人心直口快的,可别人听了,就觉得她在抱怨暗讽。
    老郑也这么觉得,和厉成锋没话找话,害得厉成锋想说的话被郑清昱帮把话说了,“他忙嘛,最近有个大项目,后天还要去马来西亚出差。”
    蔡蝶脸色一变,十分紧张,“你跟着去吗?”
    “他谈生意我去干嘛?”
    “成锋要出国?”老郑也有些意外,本来和女婿搭话只是演的。
    厉成锋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可他电话震个不停,在病区尤其刺耳,从进门到现在,响五次了,郑清昱替他数着。
    最后一次,两人视线一触,厉成锋似乎想说什么,可郑清昱很快就转头过去了,声音带笑,“我说了人家很忙的,忙着赚钱。”
    蔡蝶似乎是说了句“忙着赚钱就可以谅解”,厉成锋听得不真切,走出去把门带上了。
    看完人,其实不过十点钟,厉成锋送郑清昱回的家,不是月亮湾,是老郑和蔡蝶的房子。
    人下车前,他还是开口了,“昨晚你一直在原乐楼?”
    郑清昱口吻平静回答:“忙到十二点,后来回月亮湾了,那边太久没人住。”
    老小区灯光暗,绿化好,树影重重迭迭,一会儿厉成锋就看不见那个清冷如风的身影。
    刚才在餐厅,他碰到她肩头,骨骼触感分明,隐隐颤抖,让人不敢用力,好像一捏就碎了。
    她瘦了很多。
    今晚从头到尾,她没开口问过一句,出去多久?老郑和蔡蝶也没问。厉成锋哑然失笑,在一阵散不尽缠绵白雾里重重仰头靠倒在座位。夹烟的手,在隐隐颤抖,心窝是软的,软得没有形状,因为久违见到了“郑清昱”。
    刚才她离开前,他很想叫她一声“清昱”,像在餐厅情急之下不用有任何顾虑脱口而出那样。
    可想起她妈妈那句不那么容易辨清情绪的话,厉成锋急遽掉进麻痹自己的状态。
    人是他心甘情愿娶的,其实厉成锋明白,一向精明挑剔的岳老并不是真的对他十足满意。
    只是时机合适。
    郑清昱又出现在他生命里。
    没到家,郑清昱接到蔡蝶的电话,“乖女,妈刚才不是怕你不跟成锋出国,怕他乱搞什么,你爸也说我了,哎呀你们都误会我了,我是舍不得你,我怕你跟他出去,妈好不容易能出院了。”
    说来也是怪丢脸的,一大把年纪,还和女婿抢女儿,人家都巴不得小两口多过二人世界,她只私心女儿能多陪自己。
    郑清昱慢慢走,觉得今晚空气很好,风竟然不像没有傍晚那样烈,暂时不想回去,坐到小花园里。
    忍俊不禁,“你放心妈妈,我也想多陪陪你和爸爸来着。”
    “噢,不是只想陪我呀?”
    电话那头传来老郑吃醋的声音,被蔡女士给打断了,郑清昱捧着手机想象那个场面,视野忽然就花了。
    好羡慕。
    也好想那个家像以前一样。听到蔡蝶摔倒在洗手间,郑清昱觉得自己先死了一遍,他们小小的三口之家,少了谁都不行。
    郑清昱从小到大的玩伴都说她说“妈宝女”。
    所有人都觉得,郑清昱的条件,内在外在,方方面面迭加都足以支持她往上走,可郑清昱最后只是选择回到家乡,没走上临床,而是在行政岗“混”,二十多岁还和父母一起住。
    挂断电话前,蔡蝶偏要煽情,对郑清昱说:“真真,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希望你开心最重要,如果成锋太忙没时间陪你,你孤独了,想爸爸做的菜了,家永远在你身后。”
    郑清昱丢开手机,一个人在花园坐了很久,泪痕黏在脸颊被风撕裂,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起那股烟草味。
    平时在工作社交场合,领导抽太多烟,郑清昱很厌恶,可唯独那个男人呼吸里的淡香烟味,蛊惑人心似的让人上瘾。
    昨晚他问她,是不是想试试,郑清昱想,也许现在她是想试试的。
    只是想起他混合香根草的气息而已。
    她无视了他穷追不舍的十几通电话。
    陈嘉效没发任何一条消息,他们本来就不会在微信上长时间保持联系。她挂断他电话后,那串号码没进来过,郑清昱一个人望着无垠黑夜时会冒出一个空泛又不真切的想法:这个人好像就这样消失了,或者从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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