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清楚事故的原因,也想到了解决之道。
    不过,这需要时间。
    处理好承乾宫事宜,朱允炆与马恩慧回到坤宁宫,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马恩慧帮着朱允炆穿上朝服,皱眉劝道:“皇上,昨晚一直没休息好,不若休朝一日,将养身体。”
    朱允炆摇了摇头,叹道:“田争之事一日不休,朕一日不能休朝。皇后,代朕看望下骆才人,另嘱尚膳监筹备晚宴。燕王与燕王妃来了,便在坤宁宫设家宴招待吧。”
    马恩慧点头答应。
    真正的朝会,并不是后世电视剧中整整齐齐,你一句我一句,其他人都睁着眼,竖着耳朵当木头人,赞同就附议一句,不赞同就跳出来反对一句。
    在内阁、六部大佬汇报完事情之后,就是自由争论时间,你插着腰,鼻孔朝天,他歪着官帽,撸起袖子,浑似街边流氓地痞。
    文人嘛,多少还要有些雅度,不能学武官,动不动张嘴闭嘴便是“彼其娘之”,而应该一脸关怀地问一句“汝父耄耋无齿,言词含混,兄台只不惑之年,缘何亦口舌不清,道不清田产来历?”
    好嘛,文人用语毒辣。
    一句话不仅问候了人家父亲,连带着骂对方来历不明,你爹都八十了,你才四十,不是老来得子,便是与隔壁有关,和家里的田地一样,来历不清不楚。
    没点底子,还以为对方是关心呢,笑着感谢,回头一打听,娘的,祖坟埋在哪里都被人骂了。
    不过朝臣毕竟不是地痞泼妇。
    地痞泼妇对骂,天马行空,东邪西毒都可以用,无规则,无底线,骂完了一拍手回家,才想起来,只是因为对方在人群中多看了自己一眼,才骂了两个时辰。
    朝臣彼此问候,那技术难度就高很多了。
    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离不开问题,你问他家王叔叔好,也得和田产挂钩,绝不允许只带私货。
    总而言之,观点鲜明,主题明确。
    都察院景清与都察院同僚,主张田产买卖自由,即所谓的“莫扰民间,以契约俗法为准”;户部黄子澄带一票人,支持督查田产,以“遏投献之风,保朝堂税赋”。
    与之前的论战不同的是,六部大佬在沉默了几日之后,终于表态,吏部尚书齐泰、工部尚书郑赐、刑部尚书暴昭、吏部尚书陈迪、兵部尚书茹瑺,全部支持户部黄子澄。
    大佬亮出立场,原本观望朝局的官员,也纷纷开始站位。
    当官嘛,有根基的官员,根在哪里长,就站哪里说话。
    没有根基的官员,自然是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跑。
    虽然早朝没有拿出定论,但大局已定,朝廷下一步的方向,也逐渐清晰。
    一些官员下了朝之后,开始写书信,差人递送老家,嘱托家里的人,抢来的田,要想办法赌住人家的嘴,实在堵不住,就把田契给人家,让他们自耕自种。
    一旦朝堂下定决心,整顿田争,说不定就会树立几个典型,谁也不希望当做田争之策的“标志人物”,还是早点处理的好。
    三山门码头。
    解缙、茹瑺、徐辉祖与一干五军都督府勋贵,站在码头,准备迎接护送朱棣回京的船队,而驾驭船队的,正是水师副总兵郑和。
    战船之上,旌旗猎猎。
    郑和看着京师送来的消息,转身进入船舱,对朱棣、姚广孝禀告道:“船队即将抵达三山门码头,宫里里传来消息,皇上、皇后,在坤宁宫设宴,招待燕王与燕王妃。”
    朱棣抬动眉头,有些惊讶。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善也。”
    坤宁宫乃是后宫,设宴招待,自然不是朝廷筵席,而是家宴。
    以家宴招待燕王与燕王妃,说明朱允炆并不想以君臣之别,强势压朱棣一头,而是以家人、以叔侄的身份,先行叙旧。
    从这点安排上来看,朱允炆还是信任朱棣,敬重朱棣的。
    “王爷,准备入京吧。”
    姚广孝起身请道。
    朱棣爽朗一笑,起身走入隔壁房间。
    张玉、朱能、丘福见朱棣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朱棣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三位老将,面色肃然,沉声道:“京师到了,随本王一起,向皇上请罪吧。”
    第七十一章 影帝朱棣的政治秀
    解缙、徐辉祖、茹瑺等一众官员站在码头,看着走来的朱棣等人,彻底凌乱在江风之中。
    只见朱棣坦露上身,身披柴荆,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张玉、朱能、丘福,皆是荆刺脊背,负重而行。
    解缙皱了皱眉,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也不作声。
    自己这个大姐夫,也太擅演戏了吧?
    上次在朝堂,站而不拜,傲慢无礼,结果出了皇宫,便成了谦逊之人,对任何人都礼遇有加。
    表演之能,令徐辉祖惊叹不已。
    这回到北平,朱棣不是抵制新军之策,便是开养殖场暗度陈仓,最后还来了一招装疯卖傻,欺瞒天下之人。
    原以为这已是朱棣的演技巅峰,可让徐辉祖想不到的是,朱棣此番回京,竟还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
    你是燕王,不是廉颇,再说了,朱允炆也不是蔺相如啊!
    你们叔侄的矛盾,可不是傲慢与偏见之下的政见不合,而是你死我活的阴谋斗场。
    来演这一出,给谁看去?
    “见过王爷。”
    徐辉祖、解缙等人不敢失了礼仪,迎上前施礼道。
    朱棣停下脚步,看着徐辉祖等人,肃然道:“本王有罪,此番入京,是为向天子请罪,可当不起诸位迎接。”
    徐辉祖见朱棣这架势,他这是打算负荆入京城了,若是如此,京师还不满城风雨?
    “王爷何罪之有?何须负荆而行,不妨转舆辇,早入皇宫。”
    徐辉祖连忙劝道。
    朱棣摆了摆手,道:“魏国公,本王心怀不满,诽谤朝廷,期瞒圣上,心思不忠。幸赖皇上天恩,幡然醒悟,如今当负荆请罪,以求谅解。”
    徐辉祖看着坚持的朱棣,满是忧愁,连忙示意解缙说句话。
    解缙嘴角挂着笑意,悠悠说了一句:“王爷若是以此法入京师,恐有损燕王威名,亦会失京师人心啊。”
    朱棣看着解缙,皱眉不语。
    解缙解释道:“京师士民皆知,燕王身体不适,皇上特遣姚学士至北平,请燕王入京师调养。皇室亲谊之情,早已传遍京师。如今万民只盼着燕王早日康复,若燕王如此入城,万千士民,作何感想……”
    搭台唱戏,要的是人气。
    如果唱戏招黑,想来这种戏,是没人愿意去唱的。
    解缙了解朱棣,他爱演戏,也有演技,但他所有的表演,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即树立自己威严、正义、仁德、礼节……的一面,获取大量的支持与拥护。
    若京城盛传朱棣请罪而来,那朱棣负荆入城,纵会引发一定士民的抨击,也必然会以血淋淋的脊梁告诉人,他朱棣是有功劳于社稷的!
    底层的人心毕竟是柔软的,容易被触动与说服的。
    到时候,士民同情,大家一起回顾朱棣战神风光,想想他为国而战的辛劳,就算是有点错,也是可以谅解的。
    若是皇上重罚燕王,必影响其在民众中的印象,甚至可能会带来非议。
    可现在京城情况,与朱棣设想的并不一样。
    没有人责怪朱棣,也没有人清楚朱棣是为请罪而来,大家都以为朱棣疯癫,是身体不好引发疾病,皇上特意将其请到京城疗养。
    在这种情况下,若朱棣完好无损,正常走路,负荆而行,那朱棣以疯癫之名欺瞒君王与天下的帽子,是如何都摘不掉了。
    民心必倾向于朝廷,就算是朱允炆将朱棣贬为庶民,估计大家也不会为其发一言。
    朱棣左右为难,好好一出戏,筹备了快一个月了,现在让自己亲手砍掉节目,能不郁闷吗?
    姚广孝见时机成熟,开口说道:“王爷,您身体尚未康复,还请乘舆辇,早入皇宫的好。”
    “是极。”
    徐辉祖等人劝道。
    有了台阶,朱棣便取下了柴荆,后背已血肉模糊。
    茹瑺见燕王随从想要草草处理,连忙止住,吩咐人取了医用纱布、酒精,命人清洗好伤口之后,以酒精涂抹,然后缠上医用纱布。
    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酒精钻入伤口,那疼痛可不一般。
    “这是何物?”
    朱棣指了指一旁的木匣,问道。
    茹瑺笑呵呵地回道:“王爷有所不知,此乃军中重器,日后必备军需,有促愈伤口,避热红化脓之功效。”
    “哦?如此神奇?”
    朱棣身为统帅,自然清楚伤兵营的兵是如何死的,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当,最终不是残废,便是死亡。
    若真有如此良物,那大明军队战斗力,将会大有保障!
    徐辉祖附和道:“王爷,此物神奇,已初步配备京营,只不过如今产量尚少,无法解送前线,再过月余,待辽、珉二王产量跟上,五军都督府打算先运送北平府卫所一万木匣。”
    朱棣正看着研究着纱布,突然听闻辽珉二王,不由问道:“辽珉二王?此事与他二人有何关系?”
    “王爷,这医用纱布与酒精,便为二王所研,卖与兵部的。”
    徐辉祖解释道。
    朱棣一头雾水,且不说辽、珉二王有没有本事研织这医用纱布,便是买卖从商,便为祖制不允,如何可为?
    解缙见一切准备妥当,伸手请道:“京师变化颇多,日后便知,还请王爷与王妃入舆辇。”
    朱棣点头答应,与王妃徐仪华一起进入舆辇,在众人护送之下,进入了京师。
    士民围观者众,皆投以祈愿。
    当日,南京灵谷寺、天界寺人满为患,皆为燕王上香祈福。
    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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