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附议。”
    茹瑺表态。
    朱允炆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黄子澄,六部之中,恐怕他这个户部尚书当得最是难受吧,钱少了,到处想办法弄钱,拆东墙补西墙也是经常的事,可现在钱多了,也是个麻烦。
    五军都督府与兵部都希望增加支出,新军之策经过一年的考验,证明是有利的,是能够提升军队战斗力的,只是眼下新军之策的范围有限,并未扩之全国,这也就导致了不平衡。
    各地都司与卫所,多次发出奏折请求,想早点在自己治下引入新军之策。
    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也想,只是,新军之策能不能扩大范围,最关键的不在于皇上点不点头,而在于户部给不给钱。
    没有钱的支撑,新军之策施行不起来,施行了也无法维持。
    黄子澄站出来,叹息道:“皇上,臣以为新军之策范围扩大,为时尚早,一是各地税赋所得尚未解送京师,二是眼下混凝土道路、大报恩寺、英烈碑等土木正兴,耗费巨大,户部需盘算清楚,再作定夺。”
    “黄大人,你该不会故意不给拨付钱粮吧?土木正兴能花多少钱,税赋所得之多,恐超往年五成吧?多出钱粮留着作甚?还不如早点为军士谋点好处。”
    茹瑺冷着脸说道。
    作为兵部尚书,他必须为军队争取利益,这是起码的职业操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打压武勋,这是两码事。
    黄子澄看着茹瑺,认真说道:“茹大人,你只看到了税赋所增,为何看不到支出所增?不说宗室、官吏、军士基本支出,便是新军之策、医用纱布与酒精、龙江船厂、阳江船厂、海战耗费、赈灾济民、河道修缮、灾后重建、三大营、二炮局、沿海卫所修缮加固、长城修筑……哪个不是冲户部要钱?”
    “户部不是无底洞,所有钱粮也并非是只进不出,眼下尚未到年底,户部存留需支撑至明年夏日,如何能轻易大动?实非户部不予,而是户部有心无力。”
    茹瑺不愿与黄子澄争执,对朱允炆道:“皇上,新军之策不宜再推迟,今年年底或开春,应扩大范围,以稳军心,旨在告诉大明军士,朝廷是一步步推行新军之策,而非将他们抛弃!”
    朱允炆对众人道:“新军之策事关大明军制,国之安危,不宜拖延太久,户部存余有所改观,应给予支持。然户部也有通盘考虑,至于能拿出多少,朕以为不妨做一个规划。”
    “规划?”
    黄子澄等人有些疑惑。
    朱允炆含笑,安排双喜去取一个大饼,对众人道:“户部财政平衡,朝廷方可运转无忧,若户部支出过大,而收入跟不上,必会滋扰百姓,赋税叠加,这与朝廷法策有违。可若是户部收入较多,而支出较少,则会引起财富损失与浪费。”
    黄子澄紧锁眉头。
    按照户部官员的逻辑,自然是钱财越多越好,留在手里的越多,朝廷一旦有所需要,可以拿得出来。从未听闻过,留在手里的钱财,还成了损失?
    夏元吉不解,出声询问道:“皇上,何为财富损失?”
    朱允炆解释道:“钱财放在手里,它只是钱财,带不来其他的价值。唯有让钱财流通起来,才会让大明的财富增加。夏爱卿,可有一两银子?”
    夏元吉在袖子里摸索了下,还真的拿出了一两银子。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手中的一两银子,道:“就以这一两银子来论,放在袖子里,仓库里,它只是一两银子,什么都不是,但你可以拿着这一两银子,去百姓或商人那里买一石六斗米,而百姓或商人便拥有了这一两银子……”
    说着,朱允炆拿走了那一两银子,然后说道:“百姓或商人卖出了货物,他们也不会将这些银子埋在地下,可能会拿着去置办布匹,而布商拿着这一两银子,则会去采购新的蚕丝……
    “整个过程中,虽只有这一两银子,但大明的百姓有收获了,你得到了米,他得到了布,我卖出了蚕丝,这不就是财富?可若是将这一两藏在袖子里,那这些财富就不见了。”
    夏元吉看着朱允炆将银子藏在袖子里,张了张嘴,很想说那是自己的银子……
    朱允炆道:“所以,户部存余越多,流通在大明的货币越少,那百姓也好,商人也好,匠人也好,官员也好,都会面临着财富损失。在朕看来,户部在财政方面,还需作出规划,把该花的钱都花出去,不做貔貅,才是最合适的。”
    徐辉祖脸一抖,想笑又不敢笑,谁都知道户部是貔貅,只是没人好意思当着户部尚书的面说,皇上就例外了。
    双喜拿着一块大饼走入了大殿,朱允炆拿起一柄小刀,对黄子澄等人道:“朕近日来研读户部开支,发现有些开始并不合理,就以礼部来论,每年分得钱粮都极为有限,可国子监也是礼部的,州府县学官员,也归属礼部,不重学问,不侧教育,如何能兴文治?”
    “还有兵部,军士整训需要钱粮,各地卫所整修需要钱粮,朕还听闻广东一些军士连基本的盔甲武器都缺损,兵部以没有钱为由迟迟没批给,这都是不合理的。”
    “倒是移民垦荒、流民安置、养马放牧、嘉赏官员这些,户部给予过多,就以开封来论,明明是地方不作为,以穷民之策捆绑朝廷,而户部年年拨付钱粮,这不是真正的善,是恶!”
    黄子澄、卓敬、夏元吉等人低着头。
    诚然,户部在财政支出方面是存在着很多问题,可这些问题是基于户部认为的重要程度来安排的,开封作为不作为不是户部的事,是吏部的事,户部不拨付钱粮岂不是会饿死人?
    一旦死得人多了,地方便会不稳,说不得会有人造反,到时候动用大军,岂不是花得更多?
    朱允炆清楚户部的难处,叹息道:“如何分配财政,朕的意见,便是做个年度财政预算。”
    黄子澄看着朱允炆,问道:“皇上,何为年度财政预算?”
    朱允炆轻轻说道:“就以这大饼来论,将其假定为今年户部所得钱粮,而这个大饼,需支撑朝廷自此至明年夏收之前的所有花销。谁来吃大块,谁来吃小块,如何吃,这都需要仔细权衡与计算。”
    说着,朱允炆将大饼划开一半,道:“当下财政,最多的当属官吏俸禄、军饷与宗室俸禄,以往年来论,这三项支出,占户部收入五成多。今年调整俸禄,推行新军之策,然整体户部收入在增加,大致占比依旧维持在五成左右。”
    “抛开这些支出,剩余钱粮如何分配,不仅是户部的事,还应让各部参与其中,主动提出财政方略,户部基于往年标准、当下困难与未来可能,酌情商议,以分配财政之力。”
    黄子澄等人听明白了,所谓的年度财政预算,说到底就是谁可能要花钱,到底要花多少钱,这一张大饼怎么吃的问题。
    朱允炆没办法分蛋糕,只好分大饼了,财政不平衡,户部不舍得花钱,主张节俭,这对当下的大明而言,未必是好事。
    朝廷,不是小家,它不能是守财奴。
    第二百八十五章 皇家中央钱庄
    财政是一个国家的支柱,若是支柱倒了,国家这座宫殿基本也就完了。
    对于财政问题,古人是有着深刻认识的,只不过大家多是儒家弟子,文人嘛,都要脸,总把钱财、利润挂在嘴边,那和商人那种没品的人有啥区别?
    就因为文人好面子,害了无数人。
    一个受害者,就是朱允炆。
    朱允炆想要当一个明君,操控好大明这艘巨舟,但也清楚,每一项政策的推出,都必须有其根源与依据,必须符合当下国情。
    老马主义最精髓的四个字,不就是实事求是?
    《资本论》没看懂不要紧,这四个字学会了就行,帝王嘛,不可能事事躬亲,顶层设计就好,具体执行与完善,还是要靠官吏。
    为了这些官吏能整明白,朱允炆想看看前面各个朝代的古书,准备以古为鉴,推行新的财政观。
    可谁知历史上的各位兄弟,都耻于言利,羞于提及,导致财政管理方面的学说只是“只言片语”,鲜有专门论述财政的言论。
    也不是没人专门说过这个问题,历史上第一个大声喊出理财的家伙,是“佛菩萨也劝他不转”的拗相公王安石,这个宋代猛人认为经济出了问题,那是“理财未得其道”,并公开宣扬,不理财,无以成“圣君贤臣”。
    朱允炆深入研究过王安石的“不加赋而国用足”,不得不说,这个不洗澡,浑身都是虱子的家伙有着极为超前的眼光,他要生在后世,绝对有用武之地。
    不加赋而国用足,不是一句虚妄之言,它是后世国家财政推崇与遵循的基本原则。简单来理解,就是在不改变税率的基础上,扩大经济总量,继而提升国家税收。
    可以说在某个程度上,朱允炆虽然没有喊出“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口号,但商业解禁、促进消费、扩大手工作坊等举措,都是“做大饼”的思维,朝廷不需要改变税收基准,一样可以增加税收。
    只是王安石不认识老马与老恩,对经济问题思考的又太过简单了一些,只去刺激商业、刺激官僚资本,做大经济,却没想到当时田产兼并已是无药可救,百姓没有剩余资本,肚子问题都解决不了,怎么能指望拿百姓去拉动内需?
    大饼弄出来了,百姓不买单,这不就泡沫了?
    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好看是好看,可它一触即破……
    对于财政来源问题,王安石是有着清醒认识的,提出“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用后世的话解释,就是税收取之于百姓,用之于百姓。
    很多朝廷,都践行了前半句话——取之于民,至于后半句话,一言难尽……
    税收是取之于民的最关键手段,至于是学商鞅行重税,还是学孔子“敛从其薄”,这就需要看情况了。
    可无论什么时候,在财政支出方面,这些思想家的立场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
    量入为出。
    《管子》云:“国侈则用费,用费则-民贫”,主张“审度量,节衣服,俭财用,禁侈泰,为国之急也”。
    唐代杨炎主张:“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量入为出,几乎成为了每个朝廷户部的基本理念。
    可问题是,量入为出也需要结合实际。
    大明自推行革新之后,不仅释放了百姓生产积极性,还将官田、免税田、藩王田、道僧田等等纳为征税对象,其结果便是户部税银的大幅增长。
    别看现在黄子澄为难,不愿意出钱,实际上户部的钱多得是,甚至连夏税银都没有花完,这种守财奴式的财政,并不合适。
    过多财富积累在国库,看似不错,实则带来了很多问题,比如聚敛过多,资金的不流通,导致社会财富下降;再比如冗费,有了钱,却没有计划好怎么花,遇到什么事,就支出一点,一些完全没必要的支出不断出现。
    理想的朝廷朝政,应该是收支平衡,多花一点不碍事,少花一点也不碍事,但绝不能存一大堆,不花了……
    眼下正是商业发展的好机会,朝廷不花钱,如何刺激商品流通,如何购置百姓余粮,如何促进消费?
    朱允炆认真地对黄子澄等人说道:“户部之财,分配得当,方可有利于大局。朕准备命六部,以运作所需,提出年度银两预算,户部核查把关,以预算为准控六部开支,你看如何?”
    黄子澄思索良久,又与卓敬、夏元吉商议一番,最终道:“臣以为可行,只是若不合理之银两所请,户部将予以驳回。”
    朱允炆清楚黄子澄是担心户部权利旁落,点头答应道:“这是自然,若驳回之后其再提出,可交付内阁与朝廷共议,若户部认可可行,再予以批准。”
    黄子澄松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朱允炆见此事敲定,便安排徐辉祖等人离开,然后询问户部之人,道:“对于银贱铜贵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黄子澄微微点头,道:“皇上,据户部调查,眼下一两银只能兑换六百五十文铜钱,商人之中甚至出现了囤铜之事,商人买卖越发好铜,可铜越发稀缺,致使铜钱紧俏,怕用不了多久,一两银只能兑六百文铜钱。”
    朱允炆面色有些凝重,询问道:“大明宝钞呢?”
    黄子澄叹息道:“最初,大明宝钞一贯钞可兑一两银子,至洪武三十一年,一贯钞只能兑半两银子,但到了今年初冬,一贯钞只能兑三钱银子,一些商户还拒收宝钞……”
    “拒收宝钞?”
    朱允炆有些意外,作为大明的法定货币,甚至可以说是曾经唯一的合法货币,竟有人拒收?
    要知道,朱元璋为了推行纸币,曾禁绝银两、铜钱流通的,只不过后来这一招实在行不通,才出现了钱钞并行的局面。
    黄子澄担忧,摇头道:“不仅有,还有不少。”
    朱允炆走了出来,询问道:“户部可有对策?”
    黄子澄看向夏元吉,夏元吉走出来,道:“皇上,户部集议多次,认为钞法不通,在于朝廷出钞太多,收敛无法,以致物重钞轻。银贱铜贵,也与朝廷以银钱为俸禄有关,银多则贱,铜少则贵。”
    “户部拟定,以朝廷法令来规整银铜兑换比例,同时加大宝钞、银钱回笼。这也是户部捂着钱财,而不愿增大支出的一大原因。”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笑道:“你是指责朕准备扩大支出?”
    “微臣不敢。”
    夏元吉道。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说道:“法令去干预银铜兑换,短时间可以生效,但有些事朝廷说了不算,法令便免了吧,朕倒有一个新的想法,不妨户部听听。”
    黄子澄等人道:“还请皇上示明。”
    朱允炆安排人赐座上茶,然后说道:“你们也知道,中华书局、医药纱布生意里面也有后宫的份额,文工团又赚了一些银钱,加之藩王进贡、皇家田庄等,多少也有一些存余。朕打算拿出钱,设置一个皇家中央钱庄。”
    “皇家中央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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