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锌刚睡醒不一会儿,摸不着头脑,他现在做点什么小事都觉得累,能躺着就坚决不坐,他半躺地靠在靖岳身上,看递过来的请帖。
    “他希望我什么反应?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觉得早前大可不必走那么一遭。”
    他说这话没说服力,他走了很多遭,也让靖岳走了很多遭--无论靖岳愿意与否,这些困苦他都是不愿意让靖岳受着的--而如今却轻描淡写地说别人不必要走那么一遭。
    “但走过一遭又一遭的人,上天会更怜悯。”靖岳捉住管锌的手吻,送到眉间,像是虔诚地许愿,“爱我,别忘了我,我的管锌。”
    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出此下策,许愿是唯物主义者的地狱。
    管锌把手收回,不以为意的样子,“什么就是你的,你要点脸吧,靖老师。”
    “那管医生说说看,你是谁的?又是他的什么人?愿闻其详。”靖岳补这后四个字纯属添油加醋,管锌不答,抬头望着一书架的书,懒洋洋开口,“阿靖,念诗给我听吧。”
    “顾城还是郑愁予?”
    管锌抬手指了一本,既不是顾城也不是郑愁予,是walt whitman的《leaves of grass》(沃尔特·惠特曼的《草叶集》 ,全诗主要讴歌自由和民主,倡导人类平等,赞美人生,靖岳买的这一本是后期出版的,载录了四百多首,事实上他从未读完过。
    靖岳身子没太动,只伸长右臂去够。
    管锌摸靖岳的脸,顺势滑下躺到靖岳腿上,侧身,面朝外。
    “once upon a midnight dreary, while i pondered, weak and weary,over many a quaint and curious volume of forgotten lore,while i nodded, nearly napping, suddenly there came a tapping.”
    “as of some one gently rapping, rapping at my chamber door—‘tis some visitor,’ i muttered, ‘tapping at my chamber door—only this and nothing more.’”
    (从前一个阴郁的子夜,我独自沉思,慵懒疲竭,沉思许多古怪而离奇、早已被人遗忘的传闻——当我开始打盹,几乎入睡,突然传来一阵轻擂, 仿佛有人在轻轻叩击,轻轻叩击我的房门—— “有人来了,”我轻声嘟喃,“正在叩击我的房门,唯此而已,别无他般。” )
    和在课堂上出了名的严厉相反,给管锌念诗的时候和风细雨的。管锌反过身来,面对着靖岳的腹部,闻他身上的t恤的味道,双手松松紧紧地抱。他知道《leaves of grass》还在书架上,也知道靖岳念的是edgar allan poe的《the raven》(埃德加·爱伦·坡的《乌鸦》)。
    --
    then, methought, the air grew denser, perfumed from an unseen censer,swung by seraphim whose foot-falls tinkled on the tufted floor.
    quot;wretch,quot; i cried, quot;thy god hath lent thee—by these angels he hath sent thee,respite—respite andnepenthe, from thy memories of lenore; quaff, oh quaff this kind nepenthe and forget this lost lenore!quot;
    quoth the raven quot;nevermore.quot;
    --
    (接着我觉得空气变得稠密,被无形香炉熏香,
    提香炉的撒拉弗的脚步声响在有簇饰的地板。
    “可怜的人,”我叹道,“是上帝派天使为你送药,
    这忘忧药能终止你对失去的丽诺尔的思念;
    喝吧,喝吧,忘掉你对失去的丽诺尔的思念!”
    这时乌鸦说“永不复焉”。)
    听得半睡不睡,脑子里绕着靖岳的声音--nevermore!(永不复焉)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有nepenthe,何尝不希望靖岳有nepenthe.(希腊神话中的忘忧药,也泛指一切使人忘记忧愁的东西。)
    “是你的,爱人。”
    朦朦胧胧中,管锌这么说。
    靖岳念诗的的音调有一瞬时的上扬,和他的眼尾,和他的嘴角同频,随即回落,配合着管锌的呼吸进行,绵长,柔软,渐弱,直至管锌再度睡着。靖岳把诗集摆一边,右手搭在管锌的肩膀,看着这样的管锌,他想起那天和孙天明的谈话,缓缓闭目。
    3.
    靖岳问孙天明,“遗憾吗?她,我说她。”
    孙天明不知怎么东扯西扯的,“你读初中那时候除了英文好我以为别的就不咋地了,我说你怎么十几年过去了还学会了语文那招提炼提纲啊?管锌教的?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呗!”
    “也不是不行,收费的。”
    两人面对面站着,孙天明有些口干舌燥的,却不想喝水更想抽烟,但其实在蔡栀毓怀孕那段时间他就已经在戒,那时候口香糖嚼了不少,咬肌都肉眼可见地发达了。烟,也算是戒掉了,偶有“瘙痒”,问题不大,能控制住。
    孙天明把这个话题抛给靖岳,问他,“靖岳,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靖岳坦白,“我没办法假设管锌以外的人,所以无法回答你这个假设性问题。”他停顿了一下看见孙天明对着他翻出一个透彻的白眼,停顿的时间不长,多少算是个酝酿言辞的时机,“你也知道,他病得厉害,发作的时候也会有轻生的念头,他不爱自己,每每这种时候我看着他的身上都没有色彩,眼里也没有阳光。即便如此,我也不需要他说服自己一定要纠正人生,他不必拥有,他也的确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我有。他知道那样的自己很糟糕,所以想自救,而之所以想自己是因为他爱我。”
    孙天明下意识地摸口袋,他明知道兜儿里没烟但还是惯性地摸一把,像是在寻求心理慰藉,随后就顺势揣进兜里,靖岳看不过眼了,丢出一盒西瓜霜。口香糖他没有,但上课费嗓子,西瓜霜倒是时常备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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