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丹歌怔了一瞬, 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们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他有点不舒服,大娘您能给碗水喝吗?”
    “好说!小丹你都多久没回来了,难得回来一次, 还带着有身孕的小郎君。别说一碗水, 就是要喝蜂蜜水, 大娘也亲自上山给你掏蜂窝!”刘大娘一拍大腿, 止住她跟上的动作,“就两步路,你跟来做什么?照顾好你家郎君!”
    闻丹歌无奈,只好扶着应落逢在车辕坐下, 给他顺气。应落逢吹了会风, 勉强能开口:“我没事。你与那位刘大娘, 相熟吗?”
    她点头, 道:“山上物资稀缺,什么东西都要下山到镇上买。一来二去, 也就和这的人熟了。”仍然不放心他的身体,又问,“当真不要紧吗?镇上也有医师,要不要我去”“不用。我就是一时承受不了那么长的空间转移,缓一缓就行。”他牵出一个苍白的笑, 赶在她继续问之前开口,“对了, 刚才那位大娘, 好像不是寻常人?”
    “嗯。”她替他拢了拢披风, “镇上多是翼族人。”
    “翼族?”他回忆了一番, 迟疑, “是那个男子生育、以女为尊的种族吗?”
    难怪见到他呕吐,第一反应是怀有身孕......
    闻丹歌显然也想起刘大娘那番尴尬言论,讪笑:“是,他们一族都是男子生育,所以才会以为你......刘大娘其实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会......耳背。”准确来说是间歇性耳背,遇见不想听的事就当没听见。
    应落逢点点头,面颊却是红的。她以为他还冷,解了扣子就要把外衫脱给他,他连忙拒绝:“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冷。”
    她不信:“不冷怎么会脸上发热,怕不是烧着了。”言辞间已经脱了衣裳,应落逢见拒绝不成,只能接受好意。
    还是熟悉的皂荚香气,淡淡的,萦绕鼻端,和冬日暖阳一样融融。
    他伸手抓住衣襟,见她一身薄衫仍面色如常,仿佛再冷的天也冻不着,永远不会有他为她披衣的机会,忽然生出一股冲动:“阿鹤。”
    “哎。”她转回打量街道的目光,口中喃喃,“几十年不见,变化这么大了...”“刘大娘第一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答的?”
    她陷入回忆:“好像是......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应落逢本意是想逗一逗她,试图也在她脸上看到羞窘。但他错了,如此亲密的话语说出来,她未觉如何,他先羞得不行。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闻丹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脸埋进双膝中,怕他呼吸不畅:“是腹痛吗?我还是带你去看医师罢”话音未落,刘大娘端着瓷碗姗姗来迟。
    “瞧瞧,别是孩子在闹他。快快快,小丹快喂你家郎君喝下。是早上才煮的蜂蜜水,还温着呢。”应落逢摇头,又不是真的孕夫,自己接过瓷碗喝干净。期间听见刘大娘给闻丹歌传递经验:“头胎都比较闹,你要多关注些。比如夜里他疼得厉害......”
    他低垂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出神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整个人往外冒着水汽。
    他他他、他刚才在想什么?孩子?他和闻姑娘的孩子?
    闻丹歌一边聊天,一边时刻关注着他。见他喝完蜂蜜水脸更红了,问:“还是不舒服吗?”
    “我们......快些走吧。”他仍是埋着脸面不肯见人,她无法,只好告别刘大娘驾起马车。
    她不敢再用传送阵,把应落逢劝进车厢,临走前还把蟠龙交给刘大娘让她放生。
    刘大娘一脸“我明白”的欣慰模样:“孩子要出生了,确实得积福。”
    闻丹歌也没解释,解释了更麻烦,留下一句“得闲了再上门拜访”扬长而去。马车走到一半,她突然忆起刘大娘的话,再结合应落逢特意问她的那句,脸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她悄悄向后看了一眼。珠帘的缝隙里,应落逢正坐在窗边看风景,丝毫没有注意她的窥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腾出只手往脸上扇风,试图驱散热意。
    还好没被他发现。
    ————
    缥缈山和应落逢从前见过的所有山都不一样。虽然他拢共也没见过几座山,却背过溢美之词。有“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也有“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却没有哪一句,能够描述他眼前的缥缈山。
    该说不愧是孕育出她这样人的仙山么......闻丹歌驾着马车稳稳向上,山路崎岖,他们却行得如履平地,因此应落逢得以将她故乡的风景尽收眼底。
    自低到高,一开始看见的还是与凡世无二的冬日。唯松柏青苍,余皆白茫茫肃肃然。往上走,却是他还未离开方寸宗时的秋日景致,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他原以为是山气不同,高低略有差别,可再往上走,窗外居然纷扬起如絮的合欢花?
    他伸出手,马车忽然放慢,掌心恰好接住一片柔软。他捧着落花,问:“闻、阿鹤,缥缈山一山有四季?”
    闻丹歌松了缰绳,任马拉着车子慢慢走,分出神回答他的话:“是哦,因为族人灵根不同,修炼的法子不同,一年若只有一个时节能够潜心修炼未免太过荒废光阴。一位前辈就把缥缈山分为四层,每层一个时节,三月一换。这样无论何时,族人都能找到合适修炼的地方。”
    应落逢掀起珠帘,好奇道:“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你的族人,是回去休息了吗?”
    她神情一窒,片刻后才道:“族中如今......只有我一人。”
    再盛大的风景一人看遍,唯独品出寂寞。很难说她选择离开,没有其中的原因。
    应落逢唇角翕动,似乎是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闻丹歌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只有我们会不会太寂寞?你要是喜欢热闹,我们就搬到镇子上去住。”
    他摇头:“安静点好。我如今......不大想见人。”好不容易脱离噩梦,不仅是方寸宗,还有前世的记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躲得严严实实,就像松鼠屯的过冬粮食一样,谁都找不到。
    缥缈山很好,没有不怀好意的生灵,没人会发现他是狐妖血脉,炉鼎体质。
    最重要的是......他看着眼前衣衫单薄却蓬勃如春日的人,心中仿佛又有小簇的焰火炸开。
    能和闻姑娘在一起,就很好,很安全。
    他不知道的是,他心中十分可靠足以全身心托付的闻姑娘,在听了他的话后想的却是,安静点方便养胎。
    以及,狐狸崽崽喜欢什么窝?
    ————
    马车驶到山顶方停下,闻丹歌十分自然地扶他下车,就好像刘大娘是什么送子观音,一句话就让应落逢怀胎五月。他无奈,却也无法,只好任她假戏真做,唯一的报复手段就是在借力的时候,轻轻掐一把她的手臂。
    闻丹歌茫然:“山顶还有蚊子?”
    应·蚊子·落逢:“是吗?听说蚊子只叮不长眼的人。”
    闻丹歌非常自信:“那它更不应该和我过不去啊,我可是很有眼光地娶了你......你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果然还是衣裳穿得太少发热了?”“别、别说了。”
    山顶的院子显然许久没有人住,虽然闻丹歌施法屏尘扫霉,那种缺乏人气的陈旧还是扑面而来。除此之外,从前不觉得,住过方寸宗之后再看这院子,是哪哪都不如意。
    房间太少,院子太小,装潢也过时了。闻丹歌换了身方便干活的短打,将袖子捞上去,干活前还不忘把应落逢安顿好。给他找了个既在视野内又不会被灰尘波及的位置,安上小马扎,还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塞给他吃。
    应落逢看得一愣一愣的,问她:“不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闻丹歌:“我来就成。你当心别被噎着。”
    他发现了,闻丹歌的认知好像和他、和普罗大众的认知不同,她好像从山下翼族那学来了一些习惯,不由好奇:“这些......你都是从哪学的?”
    她忙着拆篱笆,头也不回道:“这哪用学啊,我阿娘就是这么对我爹的。”一句话的功夫,一人高的篱笆就被她拆干净堆在脚边。
    应落逢被勒令原地不动,无事可做,只能一边小口吃着栗粉糕一边看她收拾院子。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她手中使得出神入化的“斧头”有点眼熟,好像是、好像是迎魁?
    迎魁:真是我拿你当主子,你拿我当斧子。我为你出生入死,你让我生不如死。
    闻丹歌当然不会理会迎魁的抗议,三下五除二把限制都拆了,院子瞬间大了一倍。她也不急着继续拆,收了剑走到他旁边,指着院子:“有什么想法吗?”
    应落逢疑惑:“什么想法?”
    “院子啊,你想怎么布置?喜欢花还是喜欢树,喜欢池塘小桥还是秋千凉亭。怎么喜欢怎么来。”她道。
    他点点头,却不急着规划院落,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示意她擦擦汗。闻丹歌低下头:“我手上脏,别污了你的帕子。”
    自然得仿佛这是一个他们重复过千万遍的动作,应落逢居然也下意识替她抹去。忽然,手腕被她攥住,他动作一顿,睫羽忽闪。
    闻丹歌取出他手中帕子,问:“这个,是那天我给你的吧?”
    方寸宗边境的那个破庙里,她曾把这方帕子借给他拭泪。距离那天过去数日,兜兜转转,如今它又干干净净地躺在她手心。
    连一丝褶皱也无。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什么?甜甜的恋爱?谈一下!明天上夹所以今天早一点更新~明晚十一点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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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定情信物
    ◎相公不让她摸耳朵怎么办?◎
    “......是, 本来也是要还给你的。只是、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他说着,慢慢垂下眼,从闻丹歌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乌发下半截细腻的脖颈,漏在冷风里, 颤颤巍巍。
    好像风再大点, 就能把他吹折。
    她道:“为什么要还给我?按照话本里的说法, 这帕子好歹算半个定情信物。”
    应落逢一顿, 复又抬起头看她,眼睛瞪得圆润,瞧着精神许多。他问:“定情信物?这怎么算呢,最起码也要互相交换才算......”“你也要给我绣手帕吗?”她问, 说着弯下腰凑到他面前, 指点起来, “能在角落绣一只白鹤吗?原有个这样的帕子, 后来丢了。”
    他抓住“又”的字眼,问:“以前也有人给你绣手帕吗?”
    会是某个仰慕她的小郎君, 苦于她不解眉眼风情,于是鼓起勇气抛来一方帕子,希望她能懂?还是她口中的“定情信物”,她给了某样情谊缱绻的物品,作为交换, 收到了对方送回的手帕。
    种种猜测,无一不酸涩。他不禁绷紧了脊背, 垂委广袖下, 一双手牢牢攥在一起。
    “嗯。我爹给我娘做衣裳剩下的料子会用来给我做。”她指了指手帕的右下角, “就在这里, 有一只小白鹤。”
    应落逢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雪白的帕子素色一片,并没有什么小白鹤。
    “后来帕子被我弄脏了,就一直收在芥子袋里。还没等我想办法清洗,就连芥子袋一起丢了。”提起失物,她面上难得露出苦恼神色,“虽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丢了还是怪可惜。”
    他抿抿唇,忍不住道:“我只会缝补衣裳,绣花什么的,不太精通。”他到底是作为男孩被养大的,没什么机会接触刺绣。但看她失落,他心中又一阵刺痛,想着自己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她的忙,绣个帕子倒也不难。
    “落落最好了。”闻丹歌笑起来,他也被她的笑感染,唇角不自觉上扬。
    然后某些原生的特征,就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了。
    一对柔软灵动,阳光下绒毛清晰可见的耳朵。
    闻丹歌呼吸一窒,呆怔片刻去觑应落逢的脸色,发现他正低头研究手帕,似乎没有察觉耳朵溜出来了。
    于是她悄悄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最后一眼。
    耳朵尖尖软得像上好的糕点,金色绒毛下透着薄粉,宛如花蕊顶端一点蜜。风一吹,一对耳朵就轻轻摇晃,觉得冷了再颤一颤,让她想起小时候很喜欢吃的梨花冻。
    糟糕......手好痒......好想、好想摸他的耳朵!闻丹歌不忍了,猛地站起来。应落逢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问:“怎么了?”
    看着他无知无觉的脸,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重新坐下,踌躇道:“你有没有觉得,头顶有点,重重的?”
    “重重的?”他不解,耳朵也跟着弯了弯,“是我头上有什么吗......”说着伸手要去摸脑袋,眼见着就要碰到耳朵,她忽地伸手在他头上捞了一把,接着把掌心摊开:“叶子而已,没什么。”
    应落逢点点头,不疑有他,只当缥缈山植被茂密。见他没未起疑,闻丹歌长长舒出一口起,随之生出新的烦恼:
    相公不让她摸耳朵怎么办?
    ————
    关于应落逢为什么不坦白他是狐妖,闻丹歌隐约猜到一点。一来,他的血脉为他招至许多非议、恶意,于是他遇见新的人,会下意识隐藏身份,害怕因此失去对方的好感,甚至再一次被伤害;再者便是他不仅是狐妖血脉,最起码不会是普通的狐妖,不然普天下许许多的人与妖混血,为何唯独他无法修行?
    魔被封印后天下太平灵气复苏,各种生灵渐开神智,踏上寻仙闻道之路。一个生于仙盟赫赫有名门派之中的,宗主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一点修行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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