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里的村民吗,可需要帮你报官?”
    时归想得简单,眼前的少年既是遭人所害,无论结果如何,作恶行为已经出现了,那就可以告到衙门里。
    就是各地衙门正忙着救灾,可能分不出多少心思处理这些小事,好在有时归他们在,实在不行就告到府衙去,怎么也不会让案子拖太久。
    时归甚至都想到,如何给少年作证了。
    然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她脑中一片混沌,眼睛都忘记了眨动,只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少年拱手道:“小生祁相夷,多谢几位恩人。”
    “小生确是祁家村村民,只因些许偶然,为村民所厌恶,直至今日,被村人弃入湍流中。”
    “小生幸得几位恩人相救,方得以逃生,几位恩人的救命之恩,小生没齿难忘,若有机会报答,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答恩人们的救命之恩。”
    说着,他一撩衣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冲着对面几人的位置,郑重拜了三拜,之后才见起身。
    然而祁相夷说了这么多,时归也只听进去第一句。
    随后对方的一切举动都落在她的眼睛中,可也只止步于眼睛了,完全没有进入大脑,更别说有什么反应。
    祁相夷半天得不到回答,不禁把几人打量了一番。
    他年少遭难,打小养成了看人脸色的习惯,这回分析时归几人的表情,也很快辨别出中间谁说了算。
    祁相夷顿了顿,望向时归:“姑娘?姑娘!”
    “啊!”时归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
    她如今只能把祁相夷一人看进眼里,可越看越是觉得震惊,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小臂上传来的痛感让她不得不接受,这并非梦境虚幻。
    可——
    “祁、祁什么?”时归不死心地问道。
    祁相夷再次拱手:“小生祁相夷。”
    “什么相夷?”
    “祁相夷。”
    “祁什么夷?”
    “祁相夷。”
    时归神思恍惚地问了好多遍,每一遍都能得到对方不厌其烦地回答,到最后,祁相夷都开始引经据典,叫她知晓这三字是如何写了。
    时二他们不明白时归一番举动的意思,但三人里一个不能说,两个不会说,只管在她旁边护着。
    时归蜷了蜷指尖:“噢,原来真的是祁相夷啊。”
    祁相夷疑惑道:“姑娘可是认得小生?”
    认得?
    怎么不认得!
    最初那两年,时归还不怎么把这个所谓的书中主角放在心上,可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让她将书中的重要剧情顺了好几遍,当然,每次都避不开祁相夷。
    祁相夷既有君子之才,又有圣人之德,各方各面,很难让人挑出什么错处来,若能与这样的人相交,不管是日常相处中,还是对于人生际遇,都是很舒服的。
    可时归却记着——
    她是时序的女儿。
    时序是谁?
    那可是声名狼藉的权宦,是主角晋升路上最大的阻碍,更是与主角不死不休的生死大敌啊!
    而她既是时序的女儿,当然也天生与主角站在对立面了,谁承想,就这么随手捞上来的一个人,竟是被她记挂了好久的主角。
    她仍是不说话,祁相夷也被看得有些发毛。
    祁相夷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衣着打扮,因他刚从水里捞上来,上下还滴着水珠,至于脸色什么的,哪怕不看,他也知晓定然不好,这样看来,他实在狼狈了些。
    祁相夷有些窘迫,将破了洞还没来得及缝补的衣袖藏到背后去,而后才断续问道:“敢、敢问姑娘,小生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姑娘赐教。”
    “赐教就不必了。”时归幽幽答了一声。
    她不想表现得太奇怪,但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便只能将对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
    这么一看,她也大概能猜出祁相夷的处境了。
    若说有什么一劳永逸、避免既定结局的办法,那当然是出在祁相夷身上,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比如他遭人陷害丢了姓名,又比如他一不小心又落进水里。
    连命都没有了,自然也就谈不上以后了。
    可这个念头只在时归脑海中残留了一瞬,就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这回可不是她动了慈悲之心——
    主要还是因时归自己都是穿书过来的,谁知道还有没有诸如重生的神通存在,她当下把人给杀了,万一对方再重生,又或者跟她一样借尸还魂。
    那可就是把人彻底得罪死了。
    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条路行不通,再有什么……
    时归大脑飞快运转,终于从几条路径中找出最稳妥的一条,当即开口道:“我观你处境不堪,我们虽救了你一回,也怕我们前脚离开,你又会遭恶人所害。”
    “不如这样,你跟我们去府城,先找个大夫来看看,再吃些东西睡上两日,等一切都歇息好了,再谈往后也不迟,你觉得呢?”
    “这——”祁相夷有些迟疑。
    时归见他意动,再接再厉道:“我们并非坏人,不然也不会费力救你了,都说送佛送到西,我们也不愿见你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反正只是捎你一程,也不碍什么。”
    祁相夷认真分析了利弊,又无法反驳时归的话,犹豫半晌,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很是不好意思:“那就再劳烦姑娘了。”
    “好!”时归兴奋地攥紧双拳,着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回身道:“二兄,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时二点头,无须他多言,空青已走到祁相夷身边,示意对方与他同乘一匹马。
    回去路上,时归攒了满肚子的疑问,只是害怕吓到对方,不得不按捺住,矜持地带他回了府衙。
    在看见府衙牌匾时,祁相夷的双腿颤了两颤。
    他以为时归是带他来告状的,赶忙停住脚步,解释道:“姑娘,姑娘留步——”
    “小生暂时还没有状告村民的打算,这府衙……”
    “哎呀。”时归说,“忘记告诉你一声了,我就住在府衙后面,并非是叫你来告状的。”
    “郡守大人应不在衙门中,后面也没什么人,你只管放宽心,自便就是。”
    听了这话,祁相夷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时归正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看见他这副青涩稚嫩的样子,无端与印象中的人产生几分割裂感。
    回程时,时归已简单问过几句。
    知晓祁相夷今年不过十二,与太子一个年纪。
    太子少年老成,那是京中百姓全知道的,而祁相夷作为日后太子心腹,时归便下意识觉得,他也是跟太子一样的性格,再不济了,肯定也会比同龄人稳重。
    相识的这短短时间里,祁相夷的表现,确实是成熟懂事些,可若以太子为对照,那就着实稚嫩了。
    府衙后面留了司礼监的甲兵,看见小主子回来,抬脚就要出来相迎,时归余光扫见后,赶紧摆手制止。
    然后她又让空青带祁相夷去寻间没人住的屋子,再有大夫饭食什么的,也切不可怠慢。
    她亲眼看着祁相夷走进房间中,这才松了口气。
    但这还没完。
    不知怎的,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对方知晓她的身份,连带着阿爹,最好也不要过早出现在对方面前。
    她碰了碰时二:“二兄,你让司礼监的甲兵最近不要出来,尤其是不要在祁相夷面前出现。”
    “另外能不能让府衙的人统一口径,就说、就说……就说我是郡守大人远方的亲戚,也是遭受了水患才投靠过来的,总之不要说我们是从京城来的。”
    时二静静看着她,等她话落,细问了一句。
    ——也是不让祁相夷知道吗?
    “对。”时归连连点头,“其他人都没关系,只要能把祁相夷给瞒住就好了,我知道二兄你肯定很不解,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有那么一瞬间,时归甚至想将书中内容和盘托出。
    然话到了嘴边,她又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她垂着脑袋,丧气道:“如果有机会,二兄以后就知道了,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讲。”
    “二兄你相信我,我肯定没有藏坏心,你们跟阿爹,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肯定不会伤害你们的。”
    回应她的,是落在肩上的一只手。
    时二无声将这一切都答应下来。
    在外奔波许久,时归精神亢奋,可身体的承受能力是一定的,只在她回房躺下后,前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昏昏沉沉地合上眼睛。
    而此时的屋外,两个黑衣人跪在时二面前。
    空青和竹月也在旁边,但意外没有多说什么。
    时二吩咐道——
    将与祁相夷有关的所有事都调查清楚,包括祁家村的人,一个也不能落下。
    尤其要关注小妹与那祁相夷,之前可有过交集。
    暗卫离开后,时二仍觉不保险,当即去了旁边的书房,给去往广平郡的时序,又修书一封,将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皆一字不落地复述过去。
    等时归休息好了,祁相夷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本来是想着,来了府城就找机会与恩人告别,先随便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再盘算后面的事。
    可他没想到,恩人竟直接把他带进了府衙的后院,哪怕只是个居住休息的后院,毕竟也紧挨着衙门啊,院里还不时有衙门的小吏走过,让他更不敢妄动。
    不知不觉间,他竟期待起时归的到访来。
    而此时的时归,则跟时二坐在同一桌上,桌上摆了些简单的饭菜,两碗米饭,八个白面馒头,另有一荤一素两份热菜,再就是一小碟刚腌好的萝卜条。
    菜色简单,跟京城的吃食完全没有可比之处。
    但这里乃是刚遭过水患的地方,能有口饭吃都是不易,就是这白面馒头和米饭,也只有衙门里的大人们,及住在后院的贵客有资格享受到。
    时归并不挑,紧着时间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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