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路上丢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就丢了罢。”
    卢皎月只听了后半截,不由上前几步,询问:“什么东西丢了?”
    那小童正待接话,却听梁涣先一步道:“是我佩玉的冲牙掉了,应当是来时的路上遗落。”
    卢皎月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
    东山居士的身份名望在这里,梁涣这次拜见穿着很正式,虽说没到祭礼的仪服的程度,但身上的配饰都尽可能的戴全了,其中最为郑重的,便是一组一直垂到衣裳下摆的长长的组玉佩。似是连接组玉的编绳绳扣松了,垂下来的珠串还在,但最下方的那块玉却不见了踪迹。
    梁涣:“只是些小事,不必为此事打扰居士治学了。”
    东山居士毕竟是位大佬,确实不方便为这件事再去打扰人一遍。
    卢皎月想了想,干脆道:“说起来,我还没给七弟见面礼呢。七弟不如随我一同回芙蕖宫?我那确实有几套玉佩,平素也用不上,七弟看看有哪套合心意,正好补上。”
    梁涣没有推拒,“多谢阿姊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卢皎月没有继续探究下去,两人作别了居士府上的小童,坐上了了回宫的马车。
    回程路上,卢皎月还在脑中回忆着芙蕖宫的存货,思索着送哪块玉更合适一点,却听梁涣开口,“阿姊希望我做个好人吗?”
    卢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疑惑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点费解的神色,“七弟是说?”
    这个话题也太大了,叫人连回答都不知道怎么回。
    梁涣倒是说了个更具体的描述:“就如太子殿下那般。”
    卢皎月:“……”
    不,太子绝对不是个正面例子。平心而论,太子真的是个好人,遇事先问己过,不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受恩必报、不记怨恨……和他交往绝对不必担心被从背后捅刀子,不管是“当朋友”还是“当兄长”,卢皎月都能数出对方的一堆优点来。
    但是作为君王么,就让人心里咯噔了。
    梁涣似是没注意卢皎月的神情,垂着眼接着,“太子的贤名朝野上下有目共睹,阿姊在诸位皇子间,也与他最为交好,想来是很赞赏太子的为人。”
    卢皎月:“……”
    这问题着实让人很难答。
    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太子有太子的好,但你不必学他。”
    人总是受环境的影响,太子能够这般宽容,一来是秉性如此,再者便是“他是太子”。身为太子,他受不到什么欺侮和打压的,最大的苦楚只来自于成帝的不认可。但成帝毕竟是太子的亲爹,给出的惩罚也不过是口头训斥,再严重一点就是如上次一样的关禁闭——一言以蔽之,他就没吃过苦。
    但梁涣到底不同。
    他若是真的如太子一般的性格,在深宫之中活不到今天的。求生是人的本能,这时候谈道德修养实在是太过高高在上了。
    看着身侧的少年,卢皎月轻轻弯了弯眼,低声:“做你自己就好。”
    不需要去学别的什么人,只要做好自己便已是幸事。
    就像她方才在屋中对东山居士所说的,“偏狭乖戾并非本性,他只是过往辛苦了些”。怎么能要求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爱的人,学会去爱人呢?
    或许这便是那位未来的女主能够打动梁涣的地方。
    只有曾经被毫无保留地爱过,才会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
    梁涣终于抬起头来,和身侧的人对上视线,他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好似有轻柔的风拂过面颊,温柔地让人醉在那双眼睛中。
    可是就在他彻底沉溺下去的前一刻,冰凉的手扼在了脖颈之上。
    对方口中的“你自己”是谁呢?
    那并不是“他”,而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那个人。
    胸口一阵带着寒意的隐痛。
    他好像看见了最温暖绚丽的春景,却是寒冰凝结的镜面映出的虚假幻象。
    但是在一片荒芜的冰原上,它仍旧是最动人的景色,动人得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封存在这片冰原之上。
    梁涣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冷静过。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牵引着自己的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一点点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再乖巧不过的笑,“好,我听阿姊的。”
    卢皎月:“……?”
    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当日晚些时候,庆和殿。
    成帝看着自己面前请命的儿子,有点新奇地扬了扬眉,“你真的想领这个差事?这事可不好办,你五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梁涣俯首:“儿子近日跟着太子做事,深知豪强坐大,为国所忧。儿子才智浅拙,但也想替父皇、替太子解此烦扰。”
    成帝低头,认真打量起了这个不甚熟悉的儿子。
    许久,才缓着声:“这事要是办不好,朕可是要重罚的。”
    这便是允了的意思。
    梁涣郑重拜过:“若损及国事,儿子该当受罚。”
    一直等到人离开,成帝不辨喜怒的神色骤然一展,他嗤的一下子笑出了声:他这些儿子里,也不全是孬种么。
    但是脸上那点松快的神色只露出一瞬,就飞快地收敛了起来。
    有这个胆量当然好,但是办事可不能光靠着一股胆气。就让他看看,这儿子有多大的能耐吧。
    ……
    梁涣从庆和殿出来,抬头看了看湛湛晴空。
    一碧万顷,就宛若那日静谧的湖泊。
    为什么梁攸尚不愿意认下“救命之恩”?
    因为他害怕,怕因为这件事被卷入漩涡、丢掉性命。
    那么他就去成为对方害怕的那人,让小十怕到一辈子也不敢认下。
    这么一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
    芙蕖宫。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骰盅揭开的那一刻。
    细窄的光亮透过乌木的骰盅照到内里,随着骰盅越掀越开,那光斑也越来越大。终于,上面的阴影被完全挪开,骰子花色显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静谧的宫殿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轻呼,旋即整个宫中都沸腾起来。
    “赢了!!”
    “大——!”
    “殿下是大!!!”
    四下都是激动的欢呼声,甚至还有小宫女激动地抱在一起,拍手庆贺。
    在卢皎月对面的金六此刻眼底已经隐约带了泪。
    他多年苦练,这一耳朵听声辨位的本事让他在宫内内官的赌桌上无往不利,本来用来哄主子开心也不过是换种方式,手到擒来。
    ——他本来以为是这样。
    但是那是在遇到高平郡主以前。
    这会儿他看着自己眼前花色更小的骰子,声音哽咽,“赢了、赢了!!”他终于输了!
    卢皎月:“……”
    虽然运气终于转好,她也挺高兴,但是这不太对吧?
    第132章 错认16
    大理寺。
    铁链声哗啦作响, 监牢的大门被打开,一个形容狼狈、衣衫破败的人被从狱中带出。他衣裳上的破口显出脏污的血痂,瞧起来伤势不轻, 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的。
    常年在狱中和各色囚犯打交道的狱卒却没什么多余的怜悯心, 动作粗暴地把人往前推着,口中还厉声训斥, “快点!别磨蹭!!”
    那人被推得踉跄,却也没生恼意, 反倒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往下努了努嘴,示意了下自己腿上又开始冒血的那大豁口,嘶了口气,说话却是语带笑意地调侃,“对不住, 某这会儿腿脚实在不便。如今还能撑着走两步, 若是再快了, 这腿怕是要真废了,到时少不得要劳烦诸位大哥把我抬过去了。”
    旁边的狱卒被这话噎住。
    这人说得还真是,别说抬人了, 这人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也得跟着吃挂落。这等级的要犯, 可比他们金贵多了。
    从狱卒的反应中感受到点微妙的类似示弱的态度, 这犯人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兄弟你我都是替人当差的,也都知道,咱们不过是混口饭吃, 这上头人的大事和我们这些底下小喽啰没什么关系。我不像兄弟这般运道,能在玉京、在皇命底下混口饭吃, 偏还倒霉催地赶上了眼下这档子事。谋反之事不同寻常,我听陛下命皇子亲自审理,不知这次派的哪位皇子?听说太子殿下素有贤名,对人一向宽和,若是能落在他手上……”
    刚刚被噎了下狱卒听得这话,确实忍不住嗤笑,“你还真是净想美事,青天白日做什么春秋大梦?太子是何等贵人,哪有空来理你们这些谋反逆贼?”
    这人被嘲讽了一番也没有生气,而是顺势摆出了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那不知是哪位皇子审理?”
    先前那狱卒正待答话,却被旁边地人拐了一肘子,“你跟他废什么话啊?”
    被这么提醒,那狱卒也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脸色变了变,一时闭紧了嘴,不再发一言。
    先前出声提醒的是个年长些的狱卒,他瞥了眼这个手脚都带着镣铐的青年,没什么情绪地警告,“老实点,别多话。”
    青年满脸“我听话”的表情闭了嘴,但心底却大大地“啧”了下。
    遇到老手了。
    这警惕心,有点太过了吧?
    这么一路无话地到了刑堂,最引人注目的却部分那些带着陈年血渍的刑具,而是坐在刑堂正中的那个人。
    刑房昏暗,更衬得那双幽碧色的眼睛宛若幽狱的厉鬼一般。
    青年的脸色陡然变了。
    再不见半点方才调侃狱卒的轻松自在。
    梁涣自是注意到了对方那转瞬间的情绪变化,不由眯了眯眼,像是很有兴趣的问:“你认识我?”
    幽幽的声音从上首飘来,青年狠狠咬了下舌尖才恢复镇定,他敛下了外露的神情,尽力平稳了语气开口,“七殿下这些年厉行新政,名声遍及朝野,如今天下何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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