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哭流涕,只是拼命磕头,却不敢去抱姜行的大腿求饶。
    不过半月,陛下只是略施手段疏远了他,他在这宫里就成了隐形人,罗织的那些关系,全都做了废,而最让人绝望的是,他出不得宫去,那些富贵是享不了的。
    纵然手里有银子,想使几个钱过得好一些,人家都不敢接,生怕惹祸上身。
    “娘娘,求求您劝劝陛下,饶恕奴婢这一回,奴婢以后再也不敢犯了,奴婢一定什么都听陛下的,从前是奴婢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对您……”
    姜行不悦的清了清嗓子:“饶你可以,让你回来伺候,也可以。”
    “以后奴婢一定不敢收受后宫主子们的贿赂!”方内侍面色一喜,急忙表忠心。
    姜行却慢悠悠的说:“不,朕要是继续收。”
    温婵和这内侍皆是一呆。
    “朕的消息有些你要放,有些不能放,有些要放真的有些要放假的,她们这些人给了你多少银子,多少田产铺子,你都要记录清楚。”
    方内侍还有点懵,温婵却神色一凛。
    姜行这是要查贪腐?后宫前朝乃是一脉相关,现在他刚登基,位子做的都不够稳,就要查他后宫那些女人的家族,这不是自掘坟墓?
    不,他不会如此不智,那就是,现在便开始手机罪证,早晚有一天会用的上了。
    温婵不由得心惊胆战,低下头去,手心都已经冰凉。
    “你的罪,死罪可免活罪是难逃的,出去受罚,自己数着,熬过了便回来伺候。”
    门外传来行刑的声音,方内侍一开始还能叫出声,可后来便渐渐没了声息,气若游丝了。
    而姜行的神色,竟是丝毫都不在意。
    温婵心中害怕,垂头不语。
    姜行却面色如常,忽然开口:“你想见见你的家人吗?”
    第45章
    温婵实在没想到,居然在春和宫,还能与家中亲人团聚。
    说团聚好似有点太喜庆了,见到自己的老母亲童氏,大姐小妹,大嫂二嫂时,温婵差点晕厥过去,眼前一阵发黑。
    “娘……”
    她声音哽咽:“您不是带着嫂子小妹逃走了吗?还有大姐,大姐怎么也……“
    她明明安排了马车和人手。
    她与大姐可是联手做了局,安排温家大姐假死,童氏痛哭流涕,还当真以为大女儿被秦家磋磨死了,谁知一家子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这不是说明,温家的人,她的亲人,一个也没能逃走吗,全都被困在了西京。
    姜行到底做了什么!
    短短两月不见,童氏原本保养得宜的黑色头发全部变成了白发,越发显得苍老无比,头发还是其次,她阿娘眼角眉梢全是疲惫,还有肉眼可见的衰老,若说从前还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现在便真的成了一个老妪。
    温婵眼泪簌簌落下。
    童氏也是满面泪痕,小妹嘤嘤哭泣,竟是没一人跟她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嫂长叹一声:“二妹不知,城破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已经出了城,原本已经行至安平县境内,可姜……陛下的玄甲卫忽然包围了整个民房,我们被指认出来……”
    “你们没有乔装打扮吗?难不成逃难还打着温家的家徽旗子?”
    “哪能呢。”大嫂满脸苦涩:“我们都穿了平民百姓的衣裳,可混在逃难的难民里,依然显眼,咱们都没做过粗活,跟那些劳作妇女如何能一样,而且那玄甲军的统领,一来便说要找温国公家的女眷,难民里头也不是没有其他西京富贵人家,他们困着不给粮食,咱们自带的干粮吃了四五天,便有人出卖了我们,把我们供了出去。”
    大嫂咬牙切齿,落下泪来:“咱们家的男人,为了保卫大梁,拼死跟宣国军作战,大郎他们,至今下落不明,这些西京的贵族,毫不犹豫出卖了我们,就为了能换出县的机会,公公和大郎二郎,为了这样的人丢掉性命,是值得的吗?”
    如何能不叫人心寒齿冷。
    温家儿郎,至死都不曾背叛大梁,保卫大梁守卫西京,哪怕换得片刻喘息,这些尸位素餐的权贵人家便能多一日的醉生梦死,临到此时,居然无一人愿意站出来保她们。
    以往大嫂若是这样说话,一定会得到童氏训斥,可现在,童氏目光悲痛,却不曾说她有一点说的不对。
    “你们……你们被抓之后……”
    二嫂接过话头:“被抓之后,我们没被投入大牢,也没能回原本咱们家,那些黑甲兵寻了个普通的民宅关着我们,只是不能出去,一日三餐倒也不曾苛待,不过是普通的粗茶淡饭,肯定是不如在家里吃得好的。只是人在屋檐下,大家都胆战心惊以为会被下大狱,若当真受那种没入教坊的磋磨,倒真不如死了……今日我们也是头一回能出来,没想到,二妹,你竟然,竟然被……”
    她们不曾见过新登基的这位大宣皇帝,但那个太监的来意,大家心里都清楚,听完后全都沉默下来。
    这一回不仅是皇帝开恩,让他们一家能团聚,更是透露,要她们同温婵好好说一说,接受陛下的册封。
    二妹居然被这位新皇看上了?
    二妹是什么身份,前朝豫王妃,还生了孩子,可不是未嫁的少女,而最关键的是,萧舜还没死呢,他虽率兵去了越州,但是,但是二妹不曾与他和离,不曾被休妻啊。
    要她们如何开口?
    现在终于团聚,见到了温婵,发现她也没吃什么苦,甚至比起独自支撑王府时,纤弱的仿佛被一阵风刮走,如今倒丰润了些许,总是苍白的脸色也多了一些血色,只是神色略有些郁郁。
    “二妹,你……你知不知道,那位陛下的目的?”
    大家都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大嫂犹豫再三问了出来。
    温婵觉得困窘,姜行的目的大家都看出来了,故意擒住她的阿娘,她的嫂嫂姐妹,将她如金丝雀一般囚禁在春和宫,好吃好喝的养着,故意让她们来劝她,让她们团聚,不就是在赤裸裸的告诉温婵,他手里,有人质吗?
    而且他没有对温家人做什么,甚至林启详也透露,他一直在派人找她爹爹和两个哥哥。
    温婵垂下头去,见她这般,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
    温婵大姐忽然开口:“能有什么目的,瞧我们婵儿生的好看,看上她了,想纳入后宫,见色起意呗。今儿能放咱们出来,那个林太监不就是暗示咱们,让咱们好好劝劝二妹,安心跟着那位陛下吗?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你闭嘴吧,你身为温家长女,还有没有点廉耻,你自己做出来的事,都让温家蒙羞!”
    童氏气的拍了桌子。
    温家大姐冷哼:“给家族蒙羞?把我嫁给秦家便不是给家族蒙羞了吗?阿娘口口声声指责我,当初爹明明知道秦家五郎病入膏肓,根本就治不好,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还逼着我履行婚约,让我一辈子守活寡便是不给家族蒙羞?”
    她说话毫不客气,反正也撕破脸了,过去那些年对爹娘的怨念,全都化为锐利的刀锋刺向自己的亲人。
    “我这个国公嫡长女,过得还不如一个御史家的庶出女儿,她有丈夫疼爱可怜,我有什么?一座贞节牌坊?婆母的苛责?一个只活了半年就死了的丈夫?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遥远,要我在秦家那座坟墓里,守一辈子吗?”
    她说着便哭泣起来:“秦家五郎根本就不能人道……我到现在都还是个姑娘,连个孩子都没给我留下,我怎么守着过下去,怎么活下去啊?还有我那婆母,明明要冲喜,可她儿子本就该死了,哪里是我冲喜就能救得了人的,她儿子死了她却恨我,磋磨我,日夜给我立规矩,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回家跟你们哭求,爹爹却根本就不管我,认为我出嫁了,就是秦家的人,不是温家的人,不管我的死活,你们也是为人父母吗?”
    童氏脸色越来越愧疚,女儿说的事,确实戳中了她心里的伤疤。
    “当初把你嫁给秦家……娘,娘是不同意的,可是你爹……”
    童氏也是泪流不止,温姝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之后很长时间她都没有生下第二个孩子过,怎能不疼爱自己的女儿。
    温姝嘲讽苦笑:“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爹只想要自己的脸面,根本就不顾我活的幸不幸福,是不是掉进了火坑,你拗不过爹,便眼睁睁的看着我嫁,对我不管不顾。他这个做爹的,可曾尽到过半点责任?对我是如此,对二妹也是如此,明知二妹另有心上人,可宫里赐婚他一个屁都不敢放,强压着二妹上了花轿。”
    童氏无奈:“你爹是古板执拗了些,可他是忠臣,对大梁忠心耿耿,此一生他没有对不起大梁。”
    温姝更是火大:“他是没有对不起大梁,可是他对得起咱们家哪一个孩子?还是对得起你?大哥二哥跟着他一起兵败,到现在下落不明,弟妹才多大便成了寡妇,大梁已是日薄西山,还要把婵儿嫁入皇室,叫温家跟萧氏皇族再也脱不开关系,如今大梁成了前朝,咱们一家子为大梁尽忠,得了什么好处?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出了事,没一个愿意为我们奔走营救的,爹到底是为了大梁的百姓,还是只是想成全自己的忠义,自我满足?”
    “你……你不能这么说你爹,那是你爹!”
    童氏气急了:“就算爹娘做错了,你身为女儿,指责爹娘乃是不孝,还有你红杏出墙败坏门风,你那情郎,便是个好的?自你回来,他可有为你奔走,可有出现?不过是瞧你生的好,想要勾搭你,败坏我们温家女眷的清誉罢了,你还要假死私奔,做出这等丑事来。你的好妹妹,也由着你,帮着你,真是都疯了!”
    温婵低下头,心中明白,童氏是已经知道她跟大姐一起做的事了。
    温姝被戳中心中痛处,更加跳脚:“您倒是处置处置我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啊,温家现在都没了,我们是什么?阶下囚!都不知性命能不能保住,娘还要摆国公夫人的谱吗?娘跟弟妹,小侄子,还有我,我们现在能活着,能一日三餐的吃饱饭,没有像郑家王家一样下大狱,女眷没入教坊司,还不是托了二妹的福?娘一直说我辱没门风,好啊,我的情郎是靠不住的,可二妹被大宣皇帝瞧上了,现在要怎么办?你要二妹也为萧舜那个缩头乌龟守贞,咱们一家子没了性命,这就是爹推崇的门风清正,一家老小以身殉城,便如了他的意了!”
    童氏被气的直哆嗦,指着温姝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温婵上前一步,给童氏顺着后背。
    大姐因为多年守寡,被婆母磋磨,成了一个混不吝,却也把事挑明摆在众人面前。
    第46章
    她们这些女眷没被羞辱,留得性命,保全了一家,都是因为温婵。
    因为温婵被新朝皇帝瞧上了,多么的可笑,温家如此忠良,最后还要靠美貌女儿的裙带关系,才能保住一家子女眷孩子,童氏想笑笑不出,想哭却更加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左右她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死了还是活着,没什么意义,可孩子们还年轻呢啊,她还有个小孙子,年不过五岁。
    如今话被温姝挑明,童氏唉声叹气的样子,让温婵觉得更加难堪,眼泪早就挂不住了,泫然欲泣。
    大嫂欲言又止,二嫂垂头不发一言,小妹担心的握住了温婵的手。
    只有温姝还在喋喋不休:“怎么,现在不想承认了?要我说有什么可坚持的,现在咱们一家子都被人家捏在手里,是人质,人质懂吗?二妹不从了皇帝,别说二妹和小世子,咱们一家子能有什么好结果?”
    童氏气的发抖:“你……你住嘴吧,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啊,你做下败坏门风的事不说,如今还要鼓动你妹妹给那新朝皇帝做妾不成?咱们温家的女儿,哪里有给人做妾的?”
    温姝冷笑,句句说话戳人心窝:“做妾怎么了?那是皇妾,正经有诰命的内命妇,一品的外命妇都要给宫里五品才人行礼问安呢,我倒是做了秦家五郎的正妻,可惜是守活寡,就过得很好吗?娘一口一个温家,一口一个温家的。”
    她冷硬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一字一顿:“温家!已经没了,你们清醒清醒吧。”
    满室寂静,无一人敢出声。
    良久,大嫂斟酌着,开口:“二妹,咱们都知道,你受委屈了,毕竟豫王还没死……可是咱们,咱们,也是真的走投无路。”
    话一开口,好似也没想的那么艰难,大嫂难过落泪:“你便从了那位新帝,为了保全咱们一家子,只能委屈你,你侄儿,你侄儿才五岁啊,他是温家唯一的血脉了,嫂嫂真的没别的办法,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怎么忍心他年纪那么小就去死呢。”
    温婵脸色木然。
    二嫂哼了一声:“大嫂,你就这么贪生怕死?豫王还没死呢,就逼着二妹委身新帝,是保全了咱们,可二妹的名声可就毁了,咱们温家以后便成了见风使舵的小人,哪里还会有忠臣清誉?公爹和夫君既已为国尽忠,我等身为女眷,便是贪生怕死之人?咱们这样逼二妹,有想过二妹这辈子怎么办嘛?”
    “你不怕死,那你去死,刀给你,你自己殉了二弟去吧。”温姝冷笑。
    大嫂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跟着大郎一起去死,我是愿意的,可是铭儿怎么办?二妹,你也是有孩子的,难道你能忍心带着小世子一起去死吗?”
    温妍细声细气说了一句:“要是爹爹在,定然宁愿叫我们去死。”
    大家皆是一默。
    童氏语气中满是疲惫:“莫要说父母的不是,那是你爹爹。”
    温姝道:“现在西京那些老世家,不论是容氏还是明氏,都已经归顺了新朝,就连萧舜的母家王氏也蹦跶不出什么水花,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四皇子,不,萧予更是接受了新朝册封,成了承恩侯了,连萧家嫡系皇族都已经认了命,咱们温家还有什么不认命的,温家死战不退,如今爹爹还有两个弟弟都下落不明,咱们对得起大梁,若是因为二妹做了新朝皇帝的后妃而说温家,他们良心何在呢?”
    她苦笑:“我倒是忘了,这些人,本就是没良心的。”
    温姝脸色越发冷漠:“若是二妹宁死不从,大概咱们这些人中,只有三妹能活命吧。二妹,你可知道,杨家派人来愿意疏通关系,把三妹接出去。”
    “杨家?不是小妹那个先前的未婚夫家?”
    温姝冷笑:“他们家投机倒把,在大梁没倒之前就投靠了大宣,惯会钻营如今又搭上了新帝的那位皇贵妃家,他们家嫡女嫁给了金家的庶子了。杨家倒是还愿意认这门亲,只是却点明了,没法叫三妹做正妻,只能给个妾的名分,这个妾的名分还得三妹自己去挣!我实在说不出这种话来,三妹,你自己跟婵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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