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新安话,那衙役点点头,神色倒是缓和许多:“既然是有学问的读书人,可以试着考将军府的文试,我们将军用人唯贤,你若有本事可以去试试。”
    “学生谢大人提点。”温婵拱手,行了个读书人的交手礼。
    衙役扫视一圈,便撤了,到下一户去搜,温婵松了一口气,跟着抱怨的众人上去,一直到早晨,搜寻的势头才没那么明显,而城门也开了。
    温婵几晚都没睡好,客栈的床板很硬,到现在全靠意志力强撑,第四天她退了房,找到一家当铺,把那身衣服和金银首饰都当了,拿着银票买了一匹马,慢慢往城门走。
    岭南要出城,只有两道门,官方通道的正门,位置朝南,商人拉运货品走的北门,她决定就走正门。
    在城中呆了几天没被找出来,靠的就是灯下黑这个道理,引导叶长风,以为她已经跑出城,不在城中,自然搜查就没这么严密。
    守城的问过索,这是进城出城的身份标识,温婵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薄本,守城士兵细细看了,换给了她,放她出去了。
    温婵松了一口气,她的过索,本就是假的,岭南虽然是土司制,但过索与前梁一样的款式,只是落印不同,过索上头的字,与科举制式字体一样都是小楷,而印章,是她用萝卜私刻的。
    心中狂喜,点头哈腰的接过过索,只要出了城,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要回西京,见不见姜行倒是其次,但她的想办法把旭儿接出来。
    往前几步,寒光凛冽的长枪挡住了她的去路,温婵心沉了下去,一抬头,叶长风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好了,一切都完了。
    叶长风怎么会把她堵了个正着,这让她这几日规划的计划,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可笑。
    温婵想要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叶长风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个手势,卫兵就把她押起来,带了下去。
    上了马车,她仍旧被绑着,闭目养神不去看他。
    叶长风沉默看她,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忽然捏住她的下巴,两根手指伸了进去,核桃就这么被他掏出来。
    嘴巴里含着核桃,怎么可能好受,她的脸有点肿。
    温婵一眼都不想看他,却被他捏住下巴,动都动不了,叶长风掏出帕子,从马车里的水壶中接了一点水,给她擦拭脸颊,香膏香粉混合着眉黛调出来的粉底,本就是不防水的,很容易就被擦掉了。
    他的力气很轻柔,但因为温婵脸颊肿着,难免仍是会疼。
    温婵忍着不痛呼出声。
    叶长风脸上的怒意逐渐加深,却还是舍不得施力:“知道疼了?在外面的苦日子还能过的下去?”
    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觉得很好,只要你不来多事抓我回去。”
    叶长风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很多年没怎么吃过瘪了,自从被排挤到岭南之后,身为大将军,岭南从上到下他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他。
    “婵儿真的很聪明,一开始我的人确实顺着你留下的线索走去西城,还出城去寻,然而越找越不对劲儿,城外二十里全是山林毒瘴,你根本走不到那里,就会死。我推测你仍然在城中,故意撤了悬赏,让巡城卫不再查找。”
    “你就等在城门口,坐等我自动上钩?身为岭南大将军,真是好有空闲,等着抓我这么一个小人物。”
    叶长风不为所动:“为了你,我永远都有空闲。”
    温婵冷笑,只觉他恶心至极。
    “婵儿,我们谈谈,好吗?”他想再摸摸她的脸,却被她冷厉的眼神制止。
    叶长风很难过:“你是因为我娶了高氏和百夷圣女,对我失望了,所以想要走?”
    温婵闭目,根本就不想看他。
    “我先前确实心存幻想,以为你会为我妥协,我忘了,婵儿你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子,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并不爱她们,娶她们也是为了大局。”
    “你是为了你自己的权势吧,装出一副痛苦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
    叶长风痛苦不已:“是,我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为了权势,可婵儿,你到底明不明白,没有权势,就没办法拥有你!曾经不就是这样,我满心期望跟着国公上战场,挣了军功,便可以风风光光将你迎进门,我那能发誓,此生只有你一个,可萧舜仗着是皇帝之子,一道陛下赐婚,国公爷便不为你争取,宁愿一碗汤药下去让你失忆,也要把你强嫁给别人,而我,被排挤到岭南这个地方,天道好轮回,梁国没了,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可我对姜行上书,求他把你嫁给我,只要他允了此事,我便再无遗憾,率领整个岭南投入他麾下,为他驱策,我也甘愿。”
    他也曾有一腔爱国之心,想要报效朝廷建功立业,迎娶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但萧舜以权压人,他恨萧家,恨梁国,更恨霸占了温婵的姜行。
    “婵儿,我的对手是大宣的皇帝,是前梁的皇子,你告诉我,如果我不走到那个高位,不强大起来,如何拥有你,护得住你?”
    因为想要拥有她,护得住她才要攫取权势,才迫不得已娶了高云知和百夷圣女,难不成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强迫他娶?
    她真为高云知和百夷圣女感到可怜,百夷圣女她没见过,但是高云知,无论高家打着怎样的主意,这姑娘是一心爱着他的,满腔真情就得到的是他一句,迫不得已,为了大局。
    “所以,你觉得一切都是为了我?”
    “是,婵儿,你信我,我跟别的女人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觉得难受,我心里只有你,只想着你,过去那五年,我一直等着,盼着,只要姜行愿意把你让给我,我根本就不用娶高氏和白氏,我可以带着你回西京,我能做姜行的马前卒,支撑你温家,给你一个好生活,可他把你接进宫中,把你封妃,就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我怎能甘心?”
    温婵看着面前这个痛苦不堪的男人,心中疑惑,这就是她年少时青梅竹马爱上的少年郎吗?
    她不太相信,如果年少的自己是这种眼光,她只觉得,自己是眼瞎。
    “你说你爱我……”
    叶长风不住的点头。
    “爱我,就是让我做你的妾?”
    他是爱她还是折辱她呢?
    叶长风脸色顿时灰败。
    “让我化名冯氏,让我没了娘家可以倚靠,只能靠你的宠爱过活,让我给你的正头大娘子跪地磕头敬妾室茶,跟你别的女人争宠?叶长风,你真是小看我,西京城破那日,我都不怕那些厉城军,就算宣人想要折辱我,我宁愿死,我从来不怕死,而你,却把接风宴弄成纳妾宴,在别人眼中,我就是个无依无靠凭一张脸进了你后宅的妾。”
    温婵提高了声音:“我不管岭南什么风俗,你我都是西京长大的,心里清楚,妾乃低贱,妾乃奴婢,妾通买卖,你逼我至此,却还问我为什么想要走,为什么不理解你,叶长风,我虽然没了记忆,性格或许变了,可我还是我,若你真的是我曾经的爱人,会这么不了解我?”
    “叶长风,你真的是我曾爱的那个人吗?还是说,你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小人?”
    第113章
    叶长风脸色骤变,死死按住她的肩膀:“我当然是你青梅竹马的爱人,除了我还能有谁,还能是谁?”
    温婵却不信,只用不屑和嘲讽的眼神回应他。
    “别这样看我,别这样看我。”他慌乱的想去捂她的双眼,这种眼神扎的他,像是心在火上烤,她从来都是这样,眼睛里根本就看不见他,明明他也很出色,更一心爱慕她,可她眼里只有那个马奴,她宁愿戴那马奴做的不值几个铜钱的木簪子,也不要自己送给她的金钗。
    可曾经的礼貌、梳理至少还不会让他如此痛,她说把他当哥哥,凭什么,他们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七岁就到了温家,看着她从一个雪玉可爱的奶团子,长成姿容出众的豆蔻少女,两小无猜的感情,他以为温家看重他,他会建功立业,国公也会把婵儿妹妹许配给他。
    可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像是做了一场梦。
    自救下那个马奴,她眼里就只有他,那马奴凭什么,是身份匹配的上还是容貌匹配的上,区区一个身份不明的小贱种,却惹得婵儿那般倾心相待,他们不过相处了一个月。
    曾经求而不得的嫉妒和怨恨,却比不过现在,她眼中的瞧不起和嘲讽。
    他已经是大将军了,岭南的土皇帝,她凭什么还再看不起他,他不服,他不服。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所做的事却全是在折辱我,我堂堂温氏嫡女,你却让我做妾,你算个什么东西,岭南大将军?我呸,还没做成皇帝呢,就想享皇帝的尊荣了,怎么,你贪恋权势是为了我,你娶别的女人睡别的女人,难不成也是为了我?打着爱我的旗号,实则待价而沽,想要岭南的高门贵女嫁你,帮你,叶长风,你不过是个既要又要的伪君子,我唾弃你,倘若我以前会喜欢你这种人,我真是瞎了眼了!”
    “闭嘴!”
    大手抓住她的脖子,狠狠的掐住,温婵顿时脸涨的通红,却没有挣扎,依旧啐了他一口。
    他当她是什么,为了荣华富贵就能出卖自己的灵魂和心,没有尊严可怜乞食的女人?一点珠宝首饰高级绸缎,许诺的奢华生活,就能让她安安心心在后宅做个没名没分的金丝雀?
    姜行强取豪夺,尚还要用她的儿子做人质,叶长风凭什么,空口白牙的说点他们过去的旧情,她都不记得的旧情,就想让她,为他的左拥右抱让路,掩饰他对她的折辱?
    叶长风双目赤红,几乎要将她掐死,他看到温婵通红的脸,喘不上气的样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求饶,忽然惊醒,猛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婵儿妹妹,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说那种话伤我的心,不,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婵儿没错,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让你伤到了,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他语无伦次,哪里还有堂堂岭南大将军的气势。
    “婵儿……”叶长风痛苦的想要做点什么,缓解无法宣泄的愤怒。
    “你以为姜行,萧舜又是什么好人吗?萧舜不过是没机会,现在他停妻另娶,还是你心中那个温润玉如忠贞的翩翩公子?还有姜行,姜行也只让你做了贵妃,还没让你做皇后呢,他也有别的女人,你却不恨他,却恨我?为什么,你能宽容姜行,却不能宽容我,无非我现在还不是皇帝,可你给我时间,我早晚也能爬上高位,让你荣耀加身!”
    温婵咳嗽半天,脖子处火辣辣的,她浑身都没力气,却不肯服输。
    “倘若姜行不是皇帝,让我给他做妾,我定然也是啐他一口,让他滚一边去,可你有件事不知道吧,我的身子,确实给了姜行,可姜行,却是第一次。”
    她与姜行多次擦边走火,他都没有实际做到底,而这人看似熟手,实则生疏,每触碰一处便要问她疼不疼感觉怎么样,小心翼翼观察她,甚至会有些不知所措,哪里是花丛老手该有的反应呢。
    辛夷跟她说,姜行没临幸过别的女人,她是不信的,可后来真真切切有了肌肤之亲,也容不得她不信。
    温婵笑的妩媚,直勾勾盯着叶长风:“可你呢?从前我倒是相信你,可你既为了取信高家,又想通过百夷之道,将南越做你的后路,你跟高云知和百夷圣女,都有肌肤之亲了吧,叶长风,你怎么配得上我?”‘
    叶长风脸色骤变,是,他把人娶回来,不可能只让她们做摆设。
    做摆设是可以的,前提是,他有足够的实力,让这些女人的娘家闭嘴,但很显然,叶长风没有。
    “我不信,你骗我!姜行他三宫六院,怎么可能守身如玉。”
    而他也油然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他是男人吧,纵然他并非风流之人,可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寻常事,为什么到温婵这里,男人是否守身如玉,也成了衡量他们的标准,成为男人雄竞的筹码,这不是对女人的要求吗?
    但姜行如此,萧舜没有停妻另娶前也确实王府没有姬妾,怎么想,他都落了下风。
    叶长风觉得,萧舜已经不要她了,姜行有三宫六院也只是让她做贵妃,还挟持她儿子为质,凭借着他编织的虚假过去,怎么,他也是有优势的,比这两个男人强的。
    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姜行重重一击。
    “我,我……”
    叶长风痛苦无比,更加觉得不能理解,姜行怎么可能没有过女人,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吧,都是假的吧,是她骗他的,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他不可能信这么烂的借口。
    怎么可能有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一直不肯,难道连逢场作戏都没有,他才不信呢,他这样深情的人,都有推拒不了,为了隐藏不得不去跟女人虚与委蛇,甚至有身体关系。
    他来岭南的第一年,就跟高家四公子,在花楼里开了荤。
    姜行如果真的那样守贞守德,岂不是把他衬的像个小丑一般。
    “你在骗我,姜行才不是那么深情的人,你只是为了让我退却,可我怎能退却呢!”
    此刻的叶长风,好似有些疯癫的状态:“你就是被姜行得了身子,才会对他那么痴心。”
    痴心个大头鬼,这些男人一个个有病的很,她巴不得离他们远远地。
    叶长风直起身子,居然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若是我也得了婵儿妹妹的身子,婵儿妹妹会不会一辈子都把我记在心里,记着我的好,爱上我?”
    温婵大惊失色,已经明白他想要干什么:“滚开,登徒子,你敢碰我,我一定会让你好看,姜行不会放过你的,踏平你们岭南,杀了你!”
    她不提姜行还好,提起姜行,更加让叶长风暴怒。
    “别提他了,明明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你从小就叫我长风哥哥,为什么宁愿爱那个马奴江怀因,都不愿爱我。”
    温婵完全呆住:“你说,说谁?江,江怀因?”
    叶长风笑了出来,却无比凄然:“好在,他死了,被温家的死士杀死,国公爷为了讨好萧舜,真是拼了老命了,婵儿,我不明白,我比他们差在何处,姜行好歹还是个伪帝,江怀因又算什么,被你救下来,仰仗着你才能活下来的小贱种,却让你倾心,苍天有眼,现在你在我手里,今日便成就你我好事,若婵儿有了我之孩儿,定然便会安下心来在我身边了。”
    “混蛋,你这个混蛋,滚开,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尖锐簪子,抵住他的胸膛,明明吓得脸色苍白,却强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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