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火光落在他的苍白的脸上,可在他的摸索中却好似并没有照亮他的视野,提供到分毫帮助。
    他明显感觉到了眼前浅淡的热意,手上的动作停滞,似不在意地抬起头,却被先一步果断地截断了话头。
    林元瑾喉口生涩,像是已然有了判断,死死压抑着难过。
    “你的眼睛怎么了?”
    第37章 犹豫
    “你的眼睛怎么了?”
    空旷的山洞里只有林元瑾难过的质问声。
    崔夷玉垂下的眼瞳无神得可怕,几乎要压垮她。
    林元瑾不是不知道崔夷玉会把“我没事”挂在嘴边,却没想到他眼下竟然能若无其事地将眼盲也瞒下来。
    若不是摸骨的时候被她察觉到不对,崔夷玉还不打算告诉她。
    “难怪你方才要我指路。”林元瑾抿起唇,理解了一切,手撑着地面艰难地扶住自己,浑身透出一股临近崩溃的颓废。
    她真的宁愿是她瞎了。
    “我常年行走于黑夜中,眼盲对我而言并无影响。”崔夷玉平淡地说,显然并没有将此当回事,但他感觉到林元瑾愈来愈浓重的负罪感,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只是冲撞到了,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没一会儿就知悉了她踝骨的脱臼境况。
    崔夷玉这么说,林元瑾却不会就这么信。
    都说医者不自医,更何况是眼盲,过一会儿就能好这种话不过是自我安慰,关键是他们现在还身陷囹圄,连自保都难,没雪上加霜都是有幸。
    就在林元瑾脑子里越想越苦闷的时候,崔夷玉突然抬起手,扶着她的后脑将她拥在了怀里。
    蓦然的拥抱让林元瑾眼眸睁大。
    眼前近在咫尺的是他肩膀上破损的衣服,她的呼吸碰到崔夷玉的脖颈,看着他皮肤上浮现出浅浅的绯,明显紧张到不自然。
    林元瑾思路骤然被打断,脑子一团乱,仿佛第一次被崔夷玉拥抱,都没有来得及细想为什么,手慢慢地环在了他的腰上,浑身透着拘谨。
    她迅速发现崔夷玉的身上好冷,好像因为重伤失温了。
    撇开浓重的血腥与熏香味,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林元瑾好像隐约闻到了一股浅淡的,似风雪的气息。
    “痛就咬我,不要叫出声。”崔夷玉拥着她,低着头,双手紧握着她的脚踝。
    若是寻常,崔夷玉会直接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按回来,但眼下不同,为防她痛苦地叫出声引来刺客,他不得不提前提醒。
    “好。”林元瑾明白过来,垂下眼靠着他的肩膀,却没有如他所想张开嘴,只是咬紧了自己的牙关,要把声音憋死在喉咙里。
    崔夷玉没有再犹豫,随着清脆到头皮发麻的“卡哒”几声,果决地正回了她的骨位。
    林元瑾眼前一白,浑身僵住,剧烈的痛楚让她不由自主地发抖,远超从前被冻到抽筋时的痛苦,一时之间仿佛失去了右半边腿的控制力。
    她死死抓住崔夷玉的衣服,脸上痛苦到有些狰狞,喉口如同被扼住,左半边身痛地想翻倒,却完全不敢去碰剧痛的右腿。
    “呼吸。”崔夷玉用手指按着她脖颈的位置,如警示般提醒。
    林元瑾狼狈地松开嘴,像是憋气久了的人开始大口喘息,泪腺被刺激得发酸。
    “不怕。”崔夷玉按着她的后头,轻轻安慰,“等回去之后,不用半个月便好了。”
    回去?
    林元瑾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心中五感杂陈。
    “一定要回去吗?”她低着头轻轻地说,明明是问话,却好似呼救般的祈求,“不能不回去吗?”
    “太子妃?”崔夷玉蹙起眉,感觉到林元瑾如被击中,突然用力地推开了他的肩膀,脸上乍然有些无措。
    “不要叫我太子妃!”林元瑾压着声音,却抑不住心中的崩溃,她手指按着脸,瞳孔不自然地扩散,“我不想回去,我不想看到帝后,更不想看到太子。”
    “我们都已经坠崖了,我们不能就这么‘死掉’吗?”
    她质问着,自身精神却好似易碎的水滴,一触即碎。
    山洞外骤然落下“哗啦”雨声。
    细长的水流渗过石块的缝隙,浸润着草木扎根的泥泞。
    或许是雨落了下来,空气中的沉闷略微消散。
    “你既不是太子,太子妃可以有新的,之后的事丢给皇后他们自己去想怎么补救不行吗?”
    林元瑾盯着崔夷玉,声音颤抖着,抬起手环住了崔夷玉的腰背,“就让他们当我们死了。”
    “你愿意陪我一起逃走吗?”
    没有人听不出林元瑾声音里的哭泣与祈求。
    她抱着崔夷玉,好像抱着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带她逃出生天。
    崔夷玉嘴唇干涩到起皮出血,无神的眼中什么都映照不出,眼眶发红,知晓理论上她说的确实可行。
    但崔夷玉仍然犹豫了。
    他大脑混沌,知晓林元瑾是如此真心实意,不惜一切想要两个人一起离开荣华的京城,离开纷争,哪怕只是过最普通的凡人的生活。
    可……
    她是太子妃啊。
    崔夷玉平静得可怕,单薄的衣衫像是搭在他的骨架上,仿佛有腐蚀性的液体顺着裂缝侵蚀着他的每一寸骨骼,渗进五脏六腑,剧烈的痛楚几乎让他的神志和身躯一分为二。
    何为云泥之别?
    崔夷玉不知林元瑾有没有过过为柴米油盐奔波的苦日子,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伺候她的仆从——什么都没有。
    她两度坠崖,身体如今无比虚弱,需要用药补着,没有太医时时关注着,生存都是难题。
    等一时的冲动消失,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后悔,到时怎么办呢?
    他这样一张脸,是注定无法入仕封侯的。
    天下举子无数,寒门书生尚有机会为妻子挣得诰命,但唯独他不行。
    他什么都给不了林元瑾。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基于他能活下来的情况下。
    若是他…不在了呢?
    暗卫与寻常人,向来是不同的。
    崔夷玉的沉默代表了他的回答。
    林元瑾几乎被这死寂烫伤,手不自然地抽搐了下,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里落下。
    所有情绪被她像拾垃圾一样捡回来,无比狼狈地放回心底。
    她又被拒绝了。
    明明之前已经问过一次了,偏偏死到临头了还是不死心。
    她还真是……
    “对不起。”崔夷玉感觉到肩膀温热的触感,眼睫颤了颤。
    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自责。
    “你只是履行了你的职责,你有什么错。”林元瑾垂着眼,低低地说。
    有错的是一直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她。
    林元瑾依然不会因为崔夷玉的拒绝而不喜他,她的心脏因他而热烈,哪怕不愿崔夷玉跳崖来救她,她也仍然本能的会因为自己没有遗弃而喜悦。
    她只是觉得难过与无尽的遗憾。
    林元瑾她不会再问,也不会再想了。
    剩下就只是单纯的生与死的问题了。
    林元瑾长呼了口气,声音还因为疼痛发抖,却仍然艰难地退开,若无其事地问他:“我方才找到的草药有你能用得上的吗?”
    崔夷玉迟疑了下,心觉不需要,但为宽慰她还是点了点头。
    方才突然爆发的质问狼藉地化作了云烟。
    两人都像是没发生过般遮掩了过去。
    眼下并没有能处理草药的条件,林元瑾看着崔夷玉挑出了几样能有止血功效的草药,自己则用手将草药尽量碾成碎末。
    林元瑾还在犹豫崔夷玉身上的伤要怎么办,就看到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将黏在身上的衣服拉开,仿佛撕掉一层皮。
    崔夷玉解开身上的衣服。
    不同于成年男性的宽肩厚背,年少的身躯透着些青涩,原本绘着流畅肌理线条的白纸上,如今却伤痕累累。
    大片深深浅浅的青紫先不论,还有凹进去的血隙,撞出来磨掉一层皮、血肉模糊的淤痕,林元瑾看着只觉触目惊心,
    林元瑾只能一边安慰着自己,只要回去一切就会好的,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药末洒在他的身上。
    她看着都觉得痛,崔夷玉却好似未觉,习以为常。
    秋夜寒凉,没有火。
    林元瑾将他褪下的衣裳拧了拧,用力地挤出血水,抖了抖,才给他拿去穿上。
    “冷吗?”崔夷玉穿上衣服,本想要不要将外袍给她搭上,但他身上的血已然弄脏了衣服,显然不合适。
    林元瑾望着崔夷玉,没有说话。
    她其实不冷。
    “你可以抱着我吗?”她声音很小,小得听起来格外虚弱。
    崔夷玉浑身一滞,垂着眼,介于现在境况特殊,也没再反驳她,起身坐到了她的面前,像之前那般拘谨地抱住了她。
    林元瑾反手紧紧地抱着他,时不时抖一下。
    他身上凉得让人害怕。
    崔夷玉以为她是脚疼得狠了想寻个慰藉,也没退开,只是闭上眼假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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