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到侍从将茶端给他时,笔录官还真当一饮而尽了。别的不说,确实渴。
    笔录官解了渴之后, 又开始对着玟萱老祖和秦如清说漂亮话。
    内容大致就是:
    秦家是我们西岭的官方合作世家, 相互之间合作得很愉快, 秦家是我们西岭的好朋友。如今秦家升品, 仙品署也不胜欣喜,送上一点小小心意,聊表祝贺。
    哦, 还专程提了一句, 这也是他们署长的心意,全因为署长与秦家以及秦家六长老的真挚友谊。
    这一句完全不是西岭笔录官的画风,这位是个多庄严肃穆的人啊, 一看就是某署长的特别叮嘱。他即便人不在这,也要找点存在感。
    前有鹏鹰列阵, 后有礼单唱念,现在又来了个署长友谊, 西岭这一波可以说是逼格拉满,给全了秦家面子。
    席上的林家人再一次庆幸上一次没有出手抢夺玄心液,他们晓得秦家跟西岭仙品署的关系一直搞得不错,但见了今天这一波,才知道有多么不错。
    人家南岭的世家办个升品宴,西岭仙品署竟然还专门搞了这么大阵仗相贺,他们西岭本地世家也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好不。正常情况下就该像北岭仙品署那头,完全不过问的。
    坐在林妍旁边的林奕君现在看着秦如清就很复杂。
    她晓得秦家小怪物很厉害,自己也比不上她。但是之前的态度一直都是,我也是天才,虽然我没你那么厉害,但也不差,以后努努力,说不定能后来居上呢。
    可是,如今来了小怪物家里,才知道她跟她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这个差距其实不是她之前以为的实力上的,而是地位上的。
    小怪物竟然就直接坐在他们老祖旁边的位置上,一个近似于主位的存在,而他们家那些长老们呢,竟然一点点反对意见都没有?!
    一般长老们看我们这样的小辈不是哪哪都可以挑刺的吗?为什么秦家的长老脾气这么好?还是说早被小怪物收拾服帖了?
    林奕君从来不知道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辈能在族中这么有威严,有派头。是的,就是有派头!林奕君甚至觉得,就算是他们族中的长老,也没有小怪物这么风光。
    秦家全族上下都很敬畏她,然后捧着她。因为秦家的态度,于是,同级别的银品世家的大人物,也都拿一种很郑重的眼光审视秦如清。
    认不认同另说,但绝对都是将之认真看在眼里的意思。林奕君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对待!哪怕她在林家,家里的长老和老祖,也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有小天赋的小辈看待。
    是会宠她,事事依着她,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发自内心地尊敬过她啊!
    林奕君的世界观都在今日这个席上完整刷新了一遍。她捏紧拳头,盯着小怪物漂亮的,笑盈盈的脸,迅速调整了自己接下来的目标。
    不当什么天才小辈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她林奕君,下一步,就要做林家长老!像小怪物一样有威严派头的长老!
    林奕君在心里进行柠檬般酸涩的复杂心理活动时,玟萱老祖也和西岭笔录官结束了友好亲切的交谈。老祖请笔录官入席吃酒,笔录官欣然答应。
    来都来了,本来就是给秦家长脸来的,做戏自然就要做全套。
    于是,趁着侍从给他摆桌椅席位的间隙,西岭笔录官对着天空一吹,鹏鹰列队像是收到了指令,暂且找了个地方歇息去了。
    很快,席位也摆好了,巧了不是,就摆在南岭笔录官旁边,俩挨着坐。
    西岭以及南岭的笔录官互相看了个脸对脸,西岭笔录官笑了一下,道:“小溪曜,近来可好?”
    南岭笔录官,也就是第五溪曜没有表情地冲着西岭笔录官举了举盏,先是说:“秦家酿的杏花酒很是不错。”
    又道:“我很好。不过有了今日这一出,有人怕是要不好了。”
    这个有人自然指的是第五子彦。这事想必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少说也要气上个十天八天的,现在说不定就在南岭仙品署内跳脚呢。
    西岭笔录官听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本来有个随心所欲,脑回路惊人的上司是件很叫人头疼的事,可现在看到小溪曜的表情,以及想到第五子彦的反应,笔录官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畅快起来。
    好像上司不发大疯搞自己,搞别人的时候还挺带劲的!
    西岭笔录官笑得更欢,也跟着举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微微瞪大了眼睛,“这酒确实不错啊!”
    席上进展到现在,除了一开始任家稍微来迟的小风波,一直都很顺利,很有宾主尽欢的意味。
    待宴席进入到中段,老祖开始按流程发表感言。
    这都是宴席上老一套了。老祖讲一讲他们秦家从一个小世家发展到如今的银品世家历经了多少心酸苦楚,秦家又在其中做了多少努力。
    当然,秦家能有如今的发展当然不仅仅是高层的功劳,是秦家上下齐心协力的结果。于是在秦家升品之宴上,也该论功行赏。
    赏着赏着,就将话题转到了下头的两个附属家族身上。
    席上的宾客立马秒懂,这是要拿下头的两个附属家族做文章长脸了。
    这很正常,一般刚升品的世家都会操作一番,用各种方法表示我们是个很有实力的家族,已经今非昔比。
    方法包括但不限于:用无数灵石和天地灵宝堆出一个奢华盛大的宴会,这是最直接的做脸方式;其次还可以去找老对头干架,搞一波事情,只要赢了,效果就能拉满。
    而秦家这次已经算是做得很高端了,别的不说,两地仙品署的支持就可以让秦家在银品之中挺直腰杆,不用担心融入不进去,被人看不起。
    但是秦家好似还不满足,似乎还想做得更圆满一些。那就且看一看,你能赏出些什么花样。要是过于小气,可就把前头的体面也给一并搞砸了。
    玟萱老祖好似没察觉到周围人看好戏的目光,双眸微阖,似是沉吟思考了一番后道:
    “程严二氏作为我秦家的附属家族,一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今日秦氏大喜,便分别赐给二族一枚筑基丹,以示嘉奖。”
    说着伸手,掌心朝下在桌上随意一抹,两个精致的雕花檀木盒出现在众人眼前。随着老祖指尖一挑,众人便看到檀木盒的盒盖被掀开,里面静静两枚褐色的圆润丹丸。
    隐有药香传开,仅仅吸入,体内灵气便有神异的牵引之感。
    席上众人已经不是大惊,而是面色骇然。
    谁家给附属家族赏赐东西是赏筑基丹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自己用不香吗?就算是老牌银品也没有这么挥霍的啊。
    左丘家就完全被骇到了,甚至感觉完全不能理解。
    因为凭心而论,要给他们家自己是完全不可能舍得的,甚至筑基丹在他们家族内部依然是十分重要的资源,不可轻易动用。
    世家的发展核心中,有个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先保品级,再谈发展。
    假如这个家族是银品世家,那么当前最紧要的事就是找出金丹种子,将之培养成能接替族中最高战力的结丹修士,完成家族的品级延续。之后,才能谈剩下的发展问题。
    所以,哪怕是左丘家,到现在也还在暗中寻找筑基丹的原料,想着能多积攒一些筑基丹。这是核心的战略性资源,因为只有族中的筑基多了,出现结丹的概率才会大,家族的发展才安稳。
    结果现在,一个刚刚升入银品的世家,就敢以筑基丹作为奖励?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还是这家当真如此有本钱?
    左丘老祖忍不住开口:“可否让我,看一看贵族这筑基丹?”
    左丘老祖是位瞧着很有威严气势的老妪,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常拄着一根蛇头拐杖,听说这也是她的武器。
    秦玟萱不在意地笑一笑,清淡地挥袖,两枚木盒便自动浮空,缓缓飘至左丘老祖的案前。
    左丘几位赴宴的高层相互对视一眼,竟真的将木盒拿起,凑至眼前,仔细观摩起来。
    席上其他客人的目光也好奇地投过来。他们晓得左丘家为什么要观摩,不就是想看看这筑基丹到底是真是假么。
    过了一小会儿,左丘老祖神色复杂地开口:“……竟真的是筑基丹,而且还是筑基丹中品质药效较为上乘的那一种。”
    此言一出,席上便响起了嗡嗡的震动声。
    还真拿出了两枚货真价实的筑基丹?这秦家到底是什么来路,怎地如此财大气粗?这年头谁家不是精打细算,怎么你一刚升上来的银品,竟比我们老牌的还要豪气?
    席上的人听到这个答案,不仅好奇心未消,反而更加浓郁了,都想着将木盒招过来,亲自验证一下真伪。
    于是,这木盒就这么传了下去,传到了任家那头。
    这倒不是左丘家的人刻意而为,纯粹是任氏和左丘氏同为北岭银品,两家坐席挨在一块儿罢了。
    只是,任氏老祖将木盒拿到手里,随意瞧了一眼,竟然抬手将木盒扣上。
    啪嗒一声。挺大一声响,让席上瞬间静了静。
    任氏老祖像是丝毫不觉似的,笑了笑,道:“玟萱老祖拿出的这两枚丹药,倒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没人问他想起了什么事,因为看任家老祖这架势就感觉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没人搭腔,任氏老祖也不介意,呵呵一声,自顾自道:“若我记得不错,秦家在还未升品之前,曾在我北岭开过丹药分铺?还推出了一种全新的医药模式?”
    秦玟萱将目光移过去,酒盏放下,这次倒没笑,只点头,说:“确有此事,就不知与今日之事有何相干?”
    任家老祖摇摇头,“咦,干系可大了。因为我曾听说,秦家在北岭的售卖的丹药,曾经闹出过人命,还是那种极为常见,需求量极大的基础型丹药闹出的人命。简单的基础型丹药都能出现纰漏,像这般高阶的筑基丹,也不知秦家有没有仔细检查过。不然,赏赐本是好意,若是出了事,让底下两个附属家族遭了殃,那就不美了,是不是?”
    此话一出,整个席面鸦雀无声。席上客人惊异的目光在秦玟萱和任氏老祖身上来回打转。
    这会儿他们已经确定了,任家先前的来迟不是意外,他们是故意的,正如同任老祖此时挑衅般的话,也是故意的。
    秦氏不是才晋品吗,这两家又是哪里结了仇?
    左丘家的人更是好大一个迷惑。按理说跟任家最不对付的人是他们啊?怎么现在搞得你好像更恨秦家?
    在人家升品的宴席上搞乱,这是有多大仇?
    玟萱老祖的脸色更是直接沉了下来,将酒盏重重一磕,洪声道:
    “任老祖慎言!秦氏行医问药,一直行得正坐得直,万万没有出现过丹药有问题以至于闹出人命的情况。还请任老祖勿要在席上散播流言,毁我秦家声誉!”
    结果看着秦玟萱一激动,任老祖好像也惊慌起来,“委屈”道:
    “不过是见了这两枚筑基丹想起了这桩事,随口提了一句罢了,哪有玟萱老祖说得那般严重。散步流言?这名号可不敢当。再说,这事我任家确实听说过,也确实跟秦氏丹药有关,又何来流言只说?难道我北岭任氏,堂堂银品世家,还会在席上说假话不成!”
    这,席上客人似乎内心动摇了一瞬。两家此前没听说过有什么仇恨,现在任老祖突然提出秦家丹药的问题,难道是之前真出过什么事?闹出过人命?
    “堂堂北岭任氏……有没有在席上说假话我不知道,但是,将一件道听途说,未经证实的事,正儿八经拿到堂上去说,有失体统倒是真的。”轻灵的女声,来自坐在玟萱老祖旁边的年轻女修。
    客人眸光闪烁,认出来,这是秦家那位地位尊崇的六长老。
    她一身红衣礼服,端庄跪坐着,腰背挺直,嘴角似笑非笑,睨着任家方向,眼神是说不出的鄙夷。
    任老祖没想到他说出的话还有人敢撅回来,还是如此不给面子的撅法,当即脸一黑,上下扫了秦如清一眼,道:“你这小丫头,又是何人,我与你家老祖说话,何曾有你这小辈说话的份儿?”
    结果秦如清捂嘴笑了笑,不仅不慢道:“不巧地很,今日任家路上迟了,不然,本该是由我和老祖一起迎接任家入席的。叫任老祖见人不识,却是我的不是了。”
    席上有传来隐约的笑声。这位秦家六长老好伶俐的嘴。
    本来是她来迎接的,结果任家自己来迟了,因此不认得她,这肯定是任家自己的错啊,这位六长老是在借口反讽呢。
    任氏老祖的脸果然黑了,偏偏他还不晓得从哪里反驳,毕竟是任家迟到在先。
    还是左丘家的人打圆场般说了一句:“这是秦家的六长老。”
    人家是正经长老,这种场合说话再正常不过。所以,可别再拿着这点说人家了,再说丢的是自己的脸。
    任老祖先是惊了惊,才知自己先前的失言,哽了一下,不甘心地添了一句:“秦家如今已升了银品,长老这般重要的席位,还是慎重些的好。”
    这是在说秦家升了银品,领导班子质量却没跟上。
    结果秦如清摇头,笑意更大了,“若按照任老祖的意思,任家这掌管一族之祖的人选,岂非更加轻率?”
    “今日本是我秦家升品大喜,任老祖突然好端端地提起一个未经证实之事——说我秦家的丹药弄出了人命——任老祖可否详细说说,究竟是我秦家的哪一种丹药弄出了人命?这个丢了人命的人之前为何要购买我秦氏丹药?他身上有何病症?从哪里证实他是吃了我秦家丹药才将命丢的,人证在哪里,物证又在哪里?”
    任氏老祖哑然半晌,才黑着脸说:“我也不过是听说罢了,又不是升堂断案,还拿什么人证物证?”
    秦如清勾唇笑了笑,一摊手:“瞧,任老祖自己都说这是听说的。道听途说的东西又何以能在堂上这么言之凿凿,仿若真事?”
    “这是其一,其二,我乃秦家堂堂正正的六长老,仙品署亦有登记,任老祖却张口就来呵斥,事后知晓,不说一句道歉,反而置喙起了秦家内部的长老人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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