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严大官人,走……”程如一用力拽着严况的胳膊,谁料这家伙稳如泰山,程如一的小胳膊小腿动不了他分毫。
    “严大人……”程如一微微踮脚,在严况耳边小声道:“若他嚷起来,招了人来……你这身份,我这身份……”
    严况明白他的意思,也没纠缠,痛快转身离开,程如一也赶紧拿上伞和花跟上,只剩下那摊主还不满的嘟囔着。
    程如一将玉佩收进袖里暗兜,边走边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刁民一般见识。不过他说的也对……阎王出马,本来也是作弊了。”
    严况不赞同道:“这如何算是作弊?况且我的准头算不得多好,是他见过的能人太少罢了。”
    程如一抿唇,满脸不信道:“严官人也忒自谦了,这准头还不好?”
    严况不假思索道:“我有名故人,能飞石百米落浮灯。和她相比,我这手法不值一提。”
    程如一想象了一下,惊叹道:“镇抚司还真是英雄荟萃……”
    “她不是镇抚司的人。”严况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容貌虽已模糊,声音却清晰,温柔得如同清风流云一般,一声声轻唤着他师兄。
    “是我师妹。”严况目光黯然道。
    程如一好奇:“喔?那不知严官人是师承何……”
    严况神色又忽地冷了下来:“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程如一皱了皱眉垂下头,心道严况怎么又摆出先前那副死人脸来了?明明是他挑的头,这会儿又这副模样……果然阎王脾气就是时好时坏的,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登时都没了言语。拐了几个弯后,程如一闷得去捏那芍药花瓣,手上染了一片红。
    看着周围人影稀疏了许多,程如一道:“我说严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严况顿了顿脚步,刚想回应,却皱起了眉头。
    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严况练就了对危机异常敏锐的反应。
    “退开!”
    严况骤然大喝一声!立时反手将程如一推开,同时回身格挡——
    截下那直奔命门而来的寒光利刃!
    程如一被推出老远,只觉晕头转向,耳边是行人尖叫奔跑声,手中芍药不知被自己扔到哪里去了,但下意识捏紧了雨伞挡在身前。
    他缓过神来,抬头一瞬,却见空中砰然炸开一道血红焰火。
    是严况将眼前人踹开的同时,从腰间摸出,抛向空中的信号焰火。
    严况环扫四下,并无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只那不远处一道黑衣人影,锲而不舍,提刀再度朝着自己奔袭而来!
    这回,严况总算看清了来者面孔。
    钢刀怒吼毫不留情,再度朝着严况心窝急袭而来,程如一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连忙闭上了眼睛。
    严况不慌不退,足下稳扎,只在刀尖逼近一刹,错身出手,擒住对方手腕,反手一折,耳边骨碎清脆——
    钢刀落地瞬间,严况快步至那人身后,另手锁住敌人肩胛,推手之间,再卸对方一臂。
    三声惨叫过后,程如一觉耳边倏然静了下来,这才敢缓缓睁开眼,只见严况脚踏黑衣人膝弯,双手各钳制了对方一臂。
    那人低着头,甚至连身都直不起来。
    “怎么是你……”严况压低了声音对那人道。
    黑衣人听见他的声音,瞬间躁动不安起来,骨折痛也不顾,开始拼命挣扎。
    那人仰着头怒吼道:“严况!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程如一紧捏着伞,犹豫的往前走了几步,但还是和他们隔着五步远。
    “你明知杀不了我,又何必赔上自己一条命?”严况蹙眉看向对方,手上力道更增,试图让对方冷静些。
    程如一这才看清那黑衣人的模样。那是个年岁和自己相仿的年轻男子,只是神色激动加上剧痛,面目多少有些扭曲,瞧不出英俊与否,但应该不算难看。
    “你这个……心狠手辣的狗贼!”
    黑衣男子咬牙切齿道:“我跟着你出生入死,辛辛苦苦换来了什么!”
    “只换来你杀了我的妻子!”
    “她满心欢喜的等着我递上辞呈,和她回齐州成亲……但是你!你这个畜生!狗贼!你杀了她!”
    “你杀了她…!”
    黑衣男子情绪失控,一声声的嘶吼着,重复着,严况抬手一记手刀将人打晕。
    程如一站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却发觉严况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严……严大人,我……”
    程如一结巴着,觉得自己要是说“我什么都没看到”,实在有点俗套且,没什么用。
    严况却道:“别傻愣着,快些躲起来。”
    “镇抚司的人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严:想杀我的人,能从镇抚司排到城南门。
    第12章 青石
    大楚民间常道:可以不信镇抚司的供词,却不得不信镇抚司的速度。
    严况的信号焰火放出去还没一会,刘六便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程如一这会儿倒是听话的躲了起来,不想给严况找麻烦。严况把昏迷的刺客提了起来,便往匆匆奔来的刘六怀里一抛。
    “头儿你没事……!啊诶!”
    刘六接住迎面而来的大活人,险些被撞了个趔趄,他正手忙脚乱取镣铐要锁犯人,余光却扫着了那人的脸。
    刘六大惊:“头儿,这不是秦二……秦,秦项吗?”
    看清黑衣人容貌,刘六愣在原地,也瞬间明白了严况为何没下重手,只是将人打晕了而已。
    严况只跟刘六道:“没有同党,私仇罢了。回去替他接好骨养好伤,便放了吧。”
    刘六了然道:“好嘞头儿!诶,这地上怎么还有个……枕头?”
    “亏你提醒,我刚买的。”严况捡起方才被自己丢下的枕头,拍了拍灰搁在马背上。
    刘六默默收回了镣铐,改为拉过手臂扛着对方,却因为身材比对方矮小,颇有些力不从心,忙招呼着旁人过来帮忙。
    严况转身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却不见程如一身影,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先带着人回司里。
    程如一瞧见了严况回身,心道自己躲了个好地方,他自然是看不见的。
    程如一就躲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微微探头看着那大队人马打道回府。忽然间,他觉得那玉面阎罗翻身上马的模样,像极了话本里扶危济贫的英雄侠客。
    程如一心道:真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神也是他,鬼也是他。
    可明明是人,却偏生少了些人气。
    方才行人受惊吓,四散逃远留下空荡荡的一片街面,此刻却渐渐恢复先前人来人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程如一仰起头,墨空浩瀚,月明星稀,可自己好像一时又寻不见那指路的北斗七星了。
    ……
    镇抚司门前两侧,是象征着“公正严明”的獬豸神兽。如今在这晦暗不明的月色映照下,倒是只显得凶神恶煞了。
    镇抚司丈十高的大门轰然洞开,严况刚欲踏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只听刘六委屈无奈道:“秦二哥……你何苦,我是六儿啊!”
    秦项竟在这里醒了过来。
    严况回身,正对上那双充满恨意的眼。刘六和旁人用力制着他,却还有些制不住。
    秦项哑着嗓子喊道:“严况!你要杀就杀!我不回镇抚司…!”
    严况移开目光不愿与人对视:“我不杀你。接了骨便放你走。”
    “呸!”
    秦项恶狠狠啐了一口并不领情,抬眼看见严况那不言不语的模样,又忽地笑了起来。
    秦项仰面道:“严况……你为什么还不死?你的报应,怎么来的这么晚……”
    严况神色一顿。心脏像叫人狠狠攥了一把,胸口隐隐作痛,痛得他不禁蹙眉,却又咬牙硬撑着,强行舒展眉头。
    刘六神色为难:“秦二哥,话别说那么难听,头儿他也是不得已,你别……”
    “秦项,那你就活着,活着才能看见我的报应。”严况阖眸叹道。
    秦项却摇头,仿佛没听见严况的话一般,只顾着喃喃自语:“你永远都是这副模样,高高在上,冷漠无情……”
    “对,你杀阿蓝时,就是这个表情……不,不……是你杀每个人时,都是这副模样……”
    “阿蓝她只是……想来给我送件衣裳,谁知竟然撞上了三王爷派来的侍从……”
    话至此处,秦项开始哽咽,他张大了嘴,却仿佛仍旧喘不上气,充血的眼里终于涌出泪来,打湿满是恨意狰狞的面孔。
    严况捏紧了拳,想将人再给打晕过去,可对上那双眼,却忽然间僵住了手臂。
    自己竟下不去手了……
    秦项瞪着严况,恨不得眼睛里能冒出火来,把眼前这人给烧成飞灰。
    严况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没有陛下手谕,闲杂人等,皆不得入镇抚司半步。你错在不该偷放她进来。就算我不杀她,她也;
    “你住口!”被戳到了痛处,秦项又激动起来:“我跟了你五年!朝局不明,我却只忠你一人!可你呢……?”
    “你杀了我的妻子!将我杖责革职!”
    秦项摇头哈哈大笑,一字一句道:“你那副装出来的道德仁义……不过是想骗我给你卖命罢了!什么正义,什么公道,都是放屁!这些年,你手里头有多少无辜人命?还是外头的人说的对……你,就是阎王恶鬼!是个权势的走狗罢了!”
    “这镇抚司……就是人间的炼狱!”
    “住口……”严况试图打断,一开口却没有丝毫底气,他眼底有情绪翻涌,却仍旧勉强用薄冰一层强行压着,不叫人看出丝毫变化来。
    秦项又道:“是……你说得对,我杀不了你,我是个废人,我不能给阿蓝报仇……”
    “但你的报应,我怕是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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