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分不清是谁的血,正顺着她鬓角缓缓滴落。
    地上一片狼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头颅已被砸烂,难以辨认,但程如清心里清楚。
    那正是昔日对自己拳打脚踢的负心人。
    “你……”檀珠应声猛地抬头,碎发随之扬起一串血花。
    程如清默然不语,反手合上了门,然待她回过身时,却正对上檀珠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刚想开口告诉对方“别怕”,却觉背后一凉!
    “不!”
    檀珠忽地大喝一声……随之抬手,袖中猝然飞出一道银星流光,直奔程如清颈间!只闻一声痛呼,还未回神的程如清便被檀珠一把拉到了身后,此时她才看见……
    这血气漫天的谋杀现场,竟还有个人。
    “你疯了!”
    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身着紧身黑衣,手腕流血不止,像是被什么利器打中了一般。她神色痛苦捂住伤口,神色狠厉的瞪着檀珠,又冷眼望向程如清道:“都被她看到了……不灭口怎能行!”
    “不……你不能杀她。”檀珠一口回绝,却觉沾满血水的手上忽然一紧。
    程如清听得云里雾里,虽不明白眼下究竟是何局势,却还是一把握住了檀珠的手。是以不论如何,她都会站在檀珠这一边。
    小疯子,就只为阿珠疯。
    ……
    “你可快着点!就一炷香的功夫!”狱卒不耐烦道。
    忽然间,锁链纠缠响动,刺耳冰冷的声音将程如清濒临溃散的意识重新召回,她试图挑起眼睑,半睁着一只眼向外望去,却在看清来者的瞬间……骤然清醒!
    “……唔!”
    程如清不顾伤势,带着手脚枷锁挣扎着从草垛子上爬了起来,却在下一刻又立即往后退,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没事的,只有我一个人来而已。”
    熟悉又温柔的声线传入耳中,侧脸也同时被温热掌心轻轻贴上,程如清顿时抑制不住泪意,眼角湿润睁眼双眸,抿唇哽咽着望向眼前人。
    “小疯子,你可真是疯了啊……”
    檀珠悠悠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程如清的脸颊:“傻瓜,瞧瞧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疼不疼啊?”
    程如清笨拙的点头。连日的委屈得不到释放,却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哭得涕泪横流,一头扎进檀珠的怀中,含糊不清的吐字。
    “阿珠……好痛,我好痛……”
    檀珠微微皱了皱眉,眼眶也瞬间泛红,却又硬生生将泪意忍下,她抬手轻轻抚摸理顺着程如清杂草似得长发,轻声安抚道:“乖啊……没事的,很快就不会痛了……”
    程如清闻言却愣了一下,随即她神色乖巧的从檀珠怀里退了出来。
    “阿珠……你杀了我吧。”
    檀珠一愣,显然未曾料到程如清会说出这种话。她深吸一口气,泪终究还是一滴滴止不住般连绵落下,她垂下头,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这般模样,又想去握一握小疯子的手,却在看见那双被折磨到血肉模糊的手掌时,苦笑出了声。
    “你不是小疯子,你就是个小傻子……”檀珠压低声音哽咽道:“你为什么不说……白日里他们问你,我就在你眼前,你为什么不说,人是我杀的呢?嗯?”
    程如清却傻笑起来,对檀珠的话置若罔闻,只装作痴傻道:“阿珠,我真的好痛……求求你。”
    “我记得,阿珠的刀……很快。”
    第94章 珠沉浮清
    “我好痛……好痛……”
    “阿珠……是待我最好的人。”
    “阿珠帮我……帮帮小疯子……”
    声声哀求一如冷锋碎刀,直扎得檀珠心上千疮百孔,她仰着头,试图不听不看,却仍旧难以压下心头锥痛。
    刀再冷再快,可自己终究是人。
    “阿珠……”
    不及程如清再开口,檀珠一把捧住她脏兮兮的脸颊,狠狠吻上了她血肉模糊的唇。
    程如清睁大了双眼,那早被自己咬烂到麻木无感的嘴唇,骤然被温热轻覆,泪珠无声自两人眼角滚落,又汇流到一处,浸润彼此双唇。
    时间似乎静止在这一刹那,程如清不知这个吻是何时结束的,她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柔情里一双杏眼傻乎乎的盯着檀珠看。
    可檀珠忽地破涕为笑,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捏程如清的脸颊,却语气轻佻,似叹似笑道:“小傻子,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
    她精致秀气的柳眉微微一挑,面上笑着,语气却哽咽道:“你若不明不白死在这里,那我的嫌疑可就大了啊……”
    程如清眨了眨眼,檀珠见她好像还是不明白,倏然神色一冷……捏住对方牙关的瞬间,眼中柔情化作了阴鸷狠绝!
    檀珠面上忽然出现的陌生神色,仿若一把冰刃刺入程如清心窝,激得她浑身一颤。
    “不明白吗?”
    “不明白吧?嗨呀……对啊,因为你是傻子,你是疯子啊……”
    檀珠咬紧牙关低声道:“阖府上下全部被我杀光,唯独留下你一个傻子……就是要你来给我顶罪的啊。”
    “看什么?忘了吗……?是我带着人,杀了何俊勇,杀光了何府上下所有的人,又把他们化成积水……啊,可为什么留下你啊?”
    檀珠错开目光,不愿与程如清那双错愕懵懂的眼对视,却还是松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因为你傻啊。”
    檀珠又冷笑一声道:“你是个疯子啊……疯到把真心交给我,交给一个杀手……疯到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也不肯说出真相……”
    “真好……真好。没枉费我在你身上浪费的那些心思,只要你咬紧牙关把罪名扛下,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程如清瘫软在草垛里,看着檀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神色时而冷漠时而又纠葛,她将那一字一句都听入耳中,仿佛是听懂了,却又仿佛完全无法理解。
    可檀珠的神色却渐渐陌生得叫她有些害怕了,当她试着开口唤“阿珠”时,却猛然发觉——
    自己好像……叫不出声了。
    她压着喉头又试了几下,却还是发不出声,最多只能让喉头里发出一些细碎的杂音……可这滋味却不似她先前忘了如何讲话的感觉,而是好像……
    真的哑了。
    “哈哈哈……小疯子……”
    檀珠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变成了小哑巴了。”
    程如清也猝然发觉,自己方才被吻过的唇有些发麻发紧,而檀珠则正用指腹抵着她的下唇,神色冷漠的望着她。
    “你那么喜欢装哑巴,如今吃了真正的哑药,感觉滋味如何?”
    程如清还在试图出声,喉头却似乎被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她含泪摇头,蜷起身子不住地向后缩去,却早已无路可退,而眼前的人款款起身,却要离去。
    “解决了你,我也该去我的去处了。”
    “对了小疯子,你不是总跟我说想你哥哥吗?那就闭上眼吧……很快啊,你就会见到真正疼你爱你的人了。”
    “永别了,小疯子……”
    一语落定,那双月白色的绣鞋一步步向后挪去,程如清奋力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裙摆,却被一把拨开。
    她手脚皆是镣铐,浑身又都是伤痛,她追不上,也抓不住那只白色的蝴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牢门落锁,意识茫茫之中的那片天海波光,终究也随之渐渐落下,沉入万丈深渊。
    哥哥也好,阿珠也罢……小疯子原来谁都留不住。
    ……
    “死因是一刀封喉,干净利落。若是换做我,已经杀了人却还要砸烂对方头部,应是出于掩盖死者身份,可显然杀手并非此意。所说是为了掩饰死因,只是不知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砸烂死者右手。”
    严况与程如一此刻已经离了灵堂,顺藤摸瓜来到了当日案发的房间,也是程如一的继母黄氏曾经的卧房,眼下一片狼藉,两人搜寻了一番,便开始互相分析商讨。
    听了严况的分析,程如一灵光一现道:“严大人分析得的确没错,但忽略了一点。”
    “凶手不是你。”
    程如一随手翻弄着地上凌乱的书册,仰头对严况解释道:“凶手不是严大人,虽然他可能拥有与你一样利落的杀人手法,但他和死者的关系却一定与你不同,杀人的动机我们也无从得知。但有一点让我觉得……杀手砸烂他的头和手,除了掩盖死因,应该还是在……”
    “泄愤。”程如一起身靠在严况身上叹道:“也许清儿真动了手,砸了对方的头或者手,但她不会是真正挥出那致命一刀的人。”
    严况微微点头:“屋内被翻成这样,你妹妹本就是何家人,如若杀人定然只为泄愤,她无需翻找钱财,可找了又不跑,只坐在这儿等人来抓,实在荒谬。”
    程如一认同道:“清儿自然不是凶手,但真正的凶手也未必是求财。官人方才说过了,院里有唐门独有的化尸水气味儿,死者又应是何家上下所有的人,杀手必然是与唐门有关或是唐门所派,若只为求财,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灭门?况且何家上下少说也有三四十口人,便是杀三四十只鸡也要时间,也累得慌……”
    “杀手不止檀珠一人。”严况思索道:“她还有同伙,应是其他的唐门弟子。唐门弟子杀人取命干净利落,如此阵仗,有两名弟子就足以解决了。”
    程如一仍是不解道:“可若不求财,那他们是为了找什么东西吗……?又为何偏偏留下清儿呢?”
    “嗯,正如二位所说……你们不是杀手,那自然是猜不到杀手在想什么的。”
    清冷声线白衣身影,如同幽灵般乍然闯入二人视听!
    眼见檀珠神出鬼没般去而复返,严况心中立时警铃大作,一把将程如一揽到身后,疾步上前一把扼住了对方脖颈!
    岂料檀珠竟躲也不躲,被严况掐着脖颈呼吸困难,也仍是强行挤出笑意来,目光却是落在不远处的程如一身上。
    檀珠涨红着脸艰难道:“程状元……帮我向你家官人求求情吧……小女子,快喘不上气来了……”
    檀珠此言一出,还不等程如一开口,严况立即松了手,同时却拔出了匕首抵上檀珠侧颈,冷声质问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檀珠大口喘息缓解窒息感,细长脖颈被严况掐出一圈红痕,却依旧不卑不亢道:“放心,此地只有小女子一人,没有伏兵,也没有你们说的唐门同伙。”
    骤然被识破身份,又是在家乡这种地方,程如一自然心慌不已,但一想到还有严况在身边,还是镇定了下来,上前道:“想不到唐门消息如此灵通,连一个已死之人的孤魂也认得出来。”
    檀珠笑了笑道:“状元郎不必与我套话。何家上下包括何俊勇在内,的确都是我一人所杀,也是我将这一切嫁祸给了你那疯妹妹……口供在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谁都不必多费口舌。”
    说罢,檀珠一抖袖口,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宣纸展落在二人眼前。
    严况将信将疑一把接过那所谓的“口供”,看了两眼觉得看着头疼麻烦,便转手递给了程如一。
    程如一细细默读几遍后,又对檀珠道:“你说本名唐珠,乃是叛逃的唐门弟子,本想寻个安稳落脚处,无奈主君暴虐,主母苛待,你不堪受辱,所以杀了主君,嫁祸主母?”
    檀珠漫不经心点头道:“是啊……可如今又良心发现,所以自己回来认罪了。够了吧?程状元,我有话……”
    “等等。”程如一打断檀珠的话继续道:“若是如此你为何将屋内翻成这样?你大可杀了人后一走了之,况且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杀得了何家上下那么多人?再说你若要嫁祸,你又如何能保证程如清她不供出你?檀珠,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叛逃的弟子。”
    “你在掩饰自己的任务吧。”
    檀珠微微皱了皱眉,程如一却道:“虽不知你为何会知晓我的身份,也不知你与清儿究竟有何过往……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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