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蘅正用指腹摩挲着那只镯子,闻言,手指不由得一顿。
    他问道:“驱邪?”
    “是呀。”
    小后生丝毫没有发觉出他神色之中的异样,咧着嘴笑道,“大师说您那时身体虚弱,许是在山上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闻言,夫人便求着大师赐镯,去镇压您身上的阴邪之物。嘿嘿,夫人还不让那大师同旁人说,自己偷偷进屋给您戴上的,奴才恰好端着药从旁边走过去,看得一清二楚……”
    “轰隆”一道惊雷劈下来。
    黄昏时还是万里无云,此时此刻,院中竟突然下起了大雨。
    沈兰蘅坐在窗台前,任由煞白的冷光劈打在自己的脸上。
    男人右手,正紧紧攥着那只镯子。
    那是郦酥衣偷偷给沈顷戴上的,作“辟邪”之用的银镯。
    适才院落之中,那侍者所说的话犹在耳畔。
    “奴才听闻那大师说,有阴邪之物趁乱入了您的体。不过世子爷您无须担心,这只银镯除了可以镇压您体内的淫煞,日积月累,还能杀死您身体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呢!世子爷,您瞧咱们夫人多关心您……”
    风雨飘摇,闯入未掩的窗牖。
    雨丝凉飕飕的,拂于男人冷白的面容之上。
    他握着银镯,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阴邪之物?
    不干净的东西?
    沈兰蘅不禁冷笑。
    郦酥衣啊郦酥衣,我好不容易心软一次,好不容易想着放了你、一心一意只对付着沈顷。
    却未想过,你想做的,竟是杀了我。
    男人攥着镯子的手缓缓收紧,再收紧。
    他手背上爆出青筋,力道之大,就差将银镯捏成齑粉!
    也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叩响了内卧的门。
    他的声音不虞:“进。”
    “世子爷,这是您要喝的药。”
    沈兰蘅本是低着头,细细打量着图腾之上的图案。听见对方的话后,又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禁抬头望去。
    只见女使正端着碗,乖巧规矩地站在桌边,瞧那张脸,竟是……
    秋芷。
    今日郦酥衣回门时,刚将她的卖身契取回来。
    少女将药碗轻轻放下,温声细语:“世子爷切莫忘了喝。”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明显很不规矩,频频朝男人的身上瞟过去。
    那样的眼神,即便是性子顽劣如沈兰蘅,也不禁感到一阵厌烦。
    他抬手,将秋芷遣退。
    浑然不知,少女窈窕的身形隐于雨夜里,却留恋着不肯离去。
    秋芷自然是不舍得离去的。
    今日郦酥衣回门,才好不容易叫浣衣间将她给放了出来。如今郦酥衣不光从郦府回来了,还从那里取回来她的卖身契。自己从前怎样欺负过曾经的郦大小姐?如今对方手中捏了她的身契,往后又怎会给她好果子吃?
    发配到浣衣间,做那些脏活累活,都还算最轻的。
    秋芷自然不甘心就此被郦酥衣拿捏。
    她思来想去,终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郦酥衣是在嫁给沈世子后,一举成了人上人,既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那她为何不能如此效仿之?
    秋芷打探到,世子爷每日睡前,都要服用一碗汤药,以此安眠。
    于是她散尽全部“家当”,买来了一个可以接近世子爷的机会。
    世子的那碗药中,被她下了燃春散。
    顾名思义,乃是一种催情的迷药。
    中了燃春散之人,身子骨会在段时间内变得无比松软,继而会一点点失去意识,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长夜之中,风雨霏霏。
    雨水中还掺带了些冷冰冰的雪粒子,秋芷站在屋檐之下,任由雨雪拍打着自己的面颊。她知晓,虽说自己现在吃了些苦,可只要今夜一过,那迎接她的,便是所有人惊羡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只要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
    秋芷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听着,此刻屋内已全然没有了动静。
    她蹑手蹑脚,喜滋滋地推开房门……
    第24章 024(二更)
    偌大的内卧,燃着袅袅暖香。
    香雾阵阵,自八角薰笼中弥散,渐渐地将无边的黑夜填满。秋芷推门而入的时候,房中已是一片昏黑,世子爷并未燃灯,想必已经是歇息下了。
    如此想着,她心中愈发雀跃。
    少女声音细软,像只猫儿,轻轻朝着床那边唤了声:
    “世子爷。”
    “世子爷,您歇下了吗?”
    半晌,没有人回应。
    隔着一层纱帘、一道屏风,她能听见沐浴的流水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终于传来簌簌穿衣声响。只见一道身影,被月光剪着,投落在窗纱与屏风之上。
    那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
    肩宽腰窄,身材匀称。
    只看那剪影,便也能猜想到,他身体有何等结实有力。
    听说,他还是北疆的大将军。
    她脸红了一红,脑海中回响着:“姑娘,你也千万要将这位爷服侍好了。这可是朝廷命官,若是你日后荣华富贵了,莫忘了我们的好。”
    正在出神时,有人踩着木屐自屏风后走出来。
    他只着了件里衣,衣料如水一般柔顺地垂下。男人未束发,湿润的墨发随意披散着,发尾上挂了些晶莹剔透的水珠。
    走过来时,木屐之下踩了些水。他如同从水里升起的月亮,带着清冷的辉光,右手轻轻抬起珠帘。
    只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床边的女子。
    虽是寒冬腊月,她却穿得极少。浑身上下,仅用一块布裹着,夜风习习,送来她身上甜腻的艳香。
    秋芷怯怯抬眸,正巧见对方低垂下眼帘,朝她睨来。
    四目相触的一瞬,少女曼妙的身形忍不住地抖了一抖。
    “来人。”
    “主子。”
    侍从闻声而入,看见屋里的情形时,先是一愣,而后将脸别到另一边。
    沈兰蘅声音平淡:
    “带下去,扔到沈兰蘅房里。”
    郦酥衣是在半个时辰后,被叫去沈府领人的。
    半个时辰前,沈兰蘅派人来挑姑娘,原本是相中了她。却被另一名叫秋芷的丫头抢先一步,自荐枕席。
    对方说她已经许了沈大人,不宜再服侍今夜这位贵客,请求带她前去。
    她伶牙俐齿,只是言语中,隐隐有挤兑郦酥衣之意。
    黑衣男人上下打量了秋芷片刻,转过头与周遭商量了阵,叫秋芷去收拾打扮了。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郦酥衣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沈家的人便要她前去领秋芷。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能披上衣服,撑了把骨伞,冒雪前去。
    路上隐约听见有人议论:
    “方才我听见西厢院叫声凄惨,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是沈大人送去的女子,好似惹恼了贵人,被退回去了。沈大人知道后,命人赏了那女子十鞭子。”
    “啊?为何要抽她鞭子?”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驳了贵人的兴致呗。听说那还是从北疆来的高官儿,可有来头了。……”
    听着这些话,郦酥衣步子微顿。引路的仆从见状,疑惑地转过头。
    “姑娘,走呀。”
    她死死攥着伞柄,木讷地点头,应了一声。
    整整十道鞭子。
    抽在少女单薄的衣衫上。
    “衣服都抽没了,皮也都抽烂了,唉……”
    她步子生钝,满脑子都是“皮开肉绽”那四个字。闭上眼,耳畔依稀有秋芷凄厉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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