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双手抱着她,他的手臂极用力,手臂之上,那青筋凸起得厉害。
    他咬着牙,眼中情绪汹涌着,一字一字:
    “我不准你死。”
    他像一头愤怒又无措的小兽,紧抱着她,目光转而投向已跪了一排的军医。
    见他转过头。
    那群人瑟缩得更厉害。
    “将军……”
    沈兰蘅“唰”地一声拔出腰际长剑。
    长剑泠泠,闪着渗人的寒光,登即架在那医者的脖颈上。
    男人颤抖着声息:“不必保子,我只要她。”
    他只要她。
    只要她平安,健康,只要她一直在自己身侧,为自己包扎伤口,为自己系上那一只又一只的蝴蝶结。
    老者跪在地上,见状膝盖都软了,只顾着“砰砰”磕头。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无能,只能为夫人稍加止血……”
    沉闷一声响,铁剑落地,对方吓得浑身瘫软,竟一头仰面晕了过去。
    众人只见着,他们一贯镇定自若的沈将军扔了手中宝剑,寒风萧瑟,他打横抱起身前少女。
    “将军,”左右之人微惊,“将军要去何处?”
    外头正下着大雪,风雪萧萧,不见天日。
    沈兰蘅:“滚。”
    他一脚踢开拦路之人。
    营中没有人能救她,那他便抱着她去找。去通阳城,去清风城,去吴夏去衡川去墨州……他带着她,一家一家、挨家挨户地找。
    他能救她,他一定能救她。
    军帐之外,风雪极大。
    雨雪铺天盖地朝沈兰蘅袭来,他弯腰,倾身护着身前的少女,将她的身形包裹得极紧。
    没有一寸飞雪落在她身上。
    男人紧紧抱着她,一步一步,雪地上脚印踩得极实。
    “沈兄!”
    不远之处,雪地上忽然多了一道影。
    是苏墨寅。
    他也听闻了今日之事。
    男人朝着他急急招手:
    “沈兄,带嫂子上马车——”
    有魏恪驭马,将马车驭得又快又稳。
    临行之前,沈兰蘅趁乱将地上晕厥的老者一把捞起,将他连人带药匣一同带上了车。
    车上,军医先是替郦酥衣止了血。这血虽稍稍止住了,可女子的面色仍未有所好转。
    马车飞快,如离了弦的箭矢,朝通阳城奔袭而去。
    见郦酥衣此番模样,苏墨寅亦是心急如焚。
    他又另行驭了一匹马,先一步去通阳城捉拿郎中。
    又是一道离了弦的箭。
    夜色汹涌如潮,今夜整个西疆上下,皆不甚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苏墨寅终于折返。他匆匆勒马,扬声高唤:
    “沈兄、沈兄!”
    “为嫂子找来郎中了!”
    马背上的郎中颠得快要吐出来。
    虽说事态紧急,但顾着男女之防,苏墨寅没有抬手掀开车帘。
    郎中缓了缓神,心中嘟囔:如若不是那公子出手阔绰,自己才不会深夜丢下一家老小,于此处来受罪……
    乍一掀帘,只一眼,那郎中便看见车内面色苍白的少女,与一侧神色同样极难看的男人。
    男人一袭雪氅,失神落魄,见了他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紧抓住郎中的胳膊。
    苏墨寅在外劝了好几声,沈兰蘅终于肯下马,为其腾出空地。
    郦酥衣沉默了。
    她原本也还算伶牙俐齿,此时此刻,竟找不到适当的词来骂他。
    便就在此时,帐外忽然响起玉霜的声音。
    “夫人。”
    小丫头声音清脆,在夜幕中轻缓散开。
    “夫人,您歇息下了吗?”
    郦酥衣应道:“何事?”
    玉霜:“奴婢按着您的吩咐,找到您要的那种草药了。”
    床帐微垂着,遮挡住榻上二人的身形。玉霜并未想到世子也在此处,看到那人影时,正捧着草药的手抖了一抖。
    她脸颊烫红,匆匆将东西搁在帐帘旁边的小桌上。
    不等郦酥衣开口,她便道:
    “夫人,奴、奴婢退下了……”
    “啪”地一声,玉霜将帘子急急阖上。
    “抱够了吗?”
    待玉霜走后,郦酥衣自榻上坐起身,用衣领遮了遮脖子上的咬痕,冷声。
    “抱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
    似乎怕再惹恼她。
    沈兰蘅多看了她几眼,短暂的沉默过后,竟听话地离开了。
    沈顷新伤未愈,郭孝业又一命呜呼。
    没过多久,朝廷上头新调来了一名武官。
    看到那人时,不光是郦酥衣,就连沈顷也一愣。
    来者竟是那娇生惯养的苏家世子,苏墨寅。
    沈顷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倒是那苏墨寅,见了沈顷,他颇为亲热地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欢天喜地地唤他:
    “沈兄!沈兄——”
    他大手一伸,攀附住沈顷的肩头。
    沈顷生得高大,苏墨寅要比他低一些,一袭紫袍的男人仰面望他。
    “听闻你受了伤,伤势如何,严不严重?还有这手是怎么回事,这拿刀剑的手可不能伤着哩——”
    沈顷平淡将他的手拨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我爹说让我趁着年轻,多去外面历练一番,锻炼锻炼,顺便磨一磨性子,”苏墨寅叽叽喳喳,活像只麻雀,“我同我爹说,儿子分毫不懂行军打仗之事,先前所看的那些军书也都只是纸上谈兵。你猜我爹怎么说?他说啊,这西疆大小事宜都有沈郎定夺,只要你沈家二郎在,西疆就出不了事,你只需要跟在沈顷后面跑跑腿、学习学习。”
    苏墨寅又将手搭上去,扬眉,“我一想,这不也是嘛!有沈兄在此处罩着,弟弟我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过来了。”
    正言道,他又看见走出军帐的郦酥衣,恭敬一拱手:“见过嫂子。”
    当着沈顷的面,郦酥衣被他这声“嫂子”叫得脸颊烫红。
    沈顷叫魏恪带着苏墨寅,先于军营里面熟悉上一圈。
    待人走之后,她才走上前,低下头,将丈夫的右手牵起来。
    纱布崭新,缠得很紧。
    郦酥衣皱眉,问:“他又拆了?”
    这些天,沈兰蘅一直犯病。
    白日里,沈顷的纱布刚包扎好,到了夜间,对方又坚持不懈地将其拆开、跑到郦酥衣帐中包扎。
    一来二去,这伤口总是好不了。
    沈兰蘅完全不在乎沈顷能不能执剑,只在乎每夜能有理由与她相见,每晚能感受到她的在乎与心疼。
    闻言,沈顷垂眼,看着自己那只右手,轻轻点了点头。
    今早醒来,褥子右边仍是血。
    还有一封沈兰蘅留下的“血书”。
    ——莫想与我,抢走酥衣。
    字迹潦草,言语幼稚。
    沈顷平静地垂眼,用手指蘸了血,回道:
    ——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她的名字都写不对。
    他走下榻,轻车熟路地自一侧取来药瓶与纱布,将右手包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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