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恪站在距离他三步之外,面上神色看起来万分焦急,似乎想要唤他。
    而小六子亦匆匆牵来了“烈鹰”。
    见状,对方执过缰绳,可那双眼仍不舍得移开,灼烈的目光凝在她身上。
    片刻后,他微沉着声,道:“我走了。”
    她还未来得及应一声“好”,男人已撩袍,飞身上马。
    他们要火速前往玄临关。
    “沈兰蘅——”
    看着对方的背影,郦酥衣一颗心怦怦直跳,忍不住道:
    “你究竟是沈顷,还是沈兰蘅?”
    对方的身形顿了顿。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只能让他们二人听见。闻言,男人攥着马缰的手指一紧,须臾,他掉转了下“烈鹰”方向。
    “我是你的夫君。”
    霞光灿灿,他倾下身,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动作虽是轻柔,可男人眼底流动的,却是浓重的情谊。
    看着眼前这装束,忽然让郦酥衣想起来,自己先前曾在沈兰蘅面前所说的话。
    ——“他忠君爱国,骁勇善战。十三岁随父参军入伍,年纪轻轻便拜上将,被圣上亲封定元将军,统帅二十万沈家军,镇守西疆。自拜上将,他统帅西疆战士作战三十二场,无一败绩。”
    黄昏的风吹不止,撩起少女鬓角边的发丝。
    瞧着她面上怔怔的神色,身前之人一笑,假意轻松道:
    “郦酥衣,我听你的话,现在要去提刀剑,镇守山河了。”
    第80章 080
    这一声落。
    郦酥衣尚未应答,只听着一道马鞭抽过,烈鹰已遽然扬起前蹄。
    红鬃马动作迅猛,带起飞尘,亦扬起郦酥衣纷飞的记忆。
    那日,她瘫坐在榻上,面上挂着纵横的泪,床脚边铮铮亮着的,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
    身前男人的眼神似乎被那匕首所划痛。
    他苍白着面色,神色间写着挫败,哑声问她:
    “郦酥衣,沈顷他到底有什么好。”
    战马行烈如风,迅捷如鹰。
    少女裹着厚厚的氅,于一片漠漠黄沙中扬首。
    今日日光甚好,冬日里,难得有这般暖洋洋的天气。
    即便是黄昏日落,周遭也是一片热意。那暖融融的霞光将她身形包裹着,落在她面上、落入她一双柔软的杏眸之中。
    忽尔又一阵马蹄声。
    有卒子手中拿着信件,扬鞭而来。
    “夫人,是从京中来的信。”
    郦酥衣淡淡颔首,走上前。
    那人原以为这是她的家书,将两封信全部递上来。少女收回神思,轻瞥其上字迹,是宋识音寄来的。
    两封信,分别写着:
    ——衣衣亲启。
    ——苏世子亲启。
    郦酥衣将对方寄给苏墨寅的那封信妥帖收好,继而攥着另一封信件,缓缓走回军帐。
    冬日里,这黄昏一旦来临,天便黑得很快。
    她叫玉霜点了灯,眉目婉婉,坐回桌案之前。
    先前的回信还未寄出去,识音的信又来了。
    郦酥衣想,应当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信纸展开,其上字迹略微飘忽,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对方下笔时的心神不宁。
    如此想着,她眉心微凝,将信方展开没几行,面上神色便微微一僵。
    只因信上寥寥数语,尽述好友当今困境。
    ——宋识音有了孩子。
    她有了与苏墨寅的孩子。
    大凛风气开放,但即便如此,在众人眼里,女子的贞洁仍是尤为重要的头等大事。这二人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不但私相授受,甚至还让女方怀有了身孕……
    宋识音字字句句,皆是摇摆与慌张。
    她害怕,害怕有孕之事暴露,害怕被父母责骂,被众人指点。
    她害怕被人押着,浸了猪笼。
    她将此事谁都未曾告诉,除了郦酥衣。
    信上字墨洇开,依稀可见泪痕。对方道:衣衣,我也未曾与苏世子说,我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苏家并不接受她。
    并不接受她这个,商贾出身的“野蛮丫头”。
    读罢整封信,郦酥衣恨得牙根痒痒。
    她先前便知晓苏墨寅有着一副花花肠子,更是常年流连那等烟花柳巷之地。在京中时,她便侧面同音音提起过此时,但那时好友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打马虎地应付她道:
    “衣衣,我知晓。你放心好啦,我有分寸的。”
    宋识音一贯是个有主意的。
    闻言,她也以为对方能拿定主意,想到这毕竟是友人私事,也暂且将这话题搁了一搁。
    谁料,竟酿成如此大祸。
    现眼下,唯一能令识音不受伤害的破局之法,便是让苏墨寅不顾父母之命,在孕事暴露之前、将宋识音娶进苏家的门。
    但根据她对苏墨寅的了解,此人虽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但平日里却极度依附于家中。若要让他为了宋识音与家中之人作对……
    只怕是一件极难之事。
    郦酥衣纤细的手指寸寸加紧,攥着好友自京中寄来的信件,又回想着沈兰蘅临别前的那一句“开战”,她双眉间的蹙意愈发深。长夜孤灯,少女幽幽叹了一口气。
    ……
    今夜注定不甚安宁。
    不止是她,开战前夜,整个西疆上下,皆是一片人心惶惶。
    西疆要开战了。
    大凛要与西蟒开战了。
    这场战,谁胜谁败,又有多少死、多少伤。
    郦酥衣不知晓,今夜会有多少人无眠。
    伴着灯火,她提笔,与友人回信。
    信中她口吻温和,对对方耐心开导,并言之,会在西疆为她劝说苏墨寅就此收心。
    回罢信,夜已深深。
    她洋洋洒洒写了将近五页信纸,又轻叹一口气,将其上墨迹一一吹干。
    帐帘阖着,她抬头看不见天色。只觉周遭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十分清晰可闻。
    她倾弯下身,往暖盆中添了一块炭。
    恰在此时,一道冷风吹拂入帐,火光“噌”地一声,窜得老高。
    她微微骇了一骇。
    面前炭盆中的火光摇曳着,如同她摇曳不止的心事。
    旁人担心的是与西蟒开战,而只有她一人担心,自己的夫君“沈顷”会不会出事。
    严格上来说,她是在担心沈兰蘅会不会生事。
    本来那人在夜间现身已经足够危险,更罔论如今他转醒的时间不定,日夜不限。
    郦酥衣害怕作战的是那人,更害怕,指挥作战的是那人。
    他可能会一些武艺,但根本不通晓兵法!
    一想到这里,少女心中愈发胆寒。她一颗心怦怦跳动着,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喉舌一干,她起身,忙不迭为自己倒水。
    喉咙干涩,心跳不止。
    太阳穴处发酸发胀,右眼皮更是跳个不停。
    一杯温水下肚,她的情况并未得到多少好转,心中慌张之意反而更甚。
    眼前的情形,让郦酥衣仿佛回到沈顷第一次带兵出战时。那夜狂风怒号,她独身一人坐于帐中,听着扑打入帐的风声。
    今夜与那一夜不同。
    今夜无风无浪,周遭一切寂静。
    越是寂静,越是悄无声息。
    郦酥衣便愈发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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