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蘅一身鲜血,回来了。
    ……
    那是一个黄昏。
    西疆上下沉寂万分。
    郦酥衣来到西疆有些时日,却从未见这边的大营这般沉寂过。天空灰蒙蒙的,霞光也毫无往日的生机与神色。彼时她正独坐在军帐中,因是玄临关出了事,旁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搅。暖盆中的热炭仍滋滋烤着,生起几分焦灼不止的烟云。
    便就在此时,一贯寂静的军帐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有人兴奋,喊叫道:
    “是将军——”
    “是将军!沈将军回来了!”
    “大将军回来了——”
    这一声声,仿若终于叫她找到了魂儿。郦酥衣匆忙掀开褥子,自榻上走下来。
    她甫一掀起那厚实的帘帐,迎面便是那鲜红如烈火的战马。红鬃马之上,一人袍染鲜血,左手拖着那沉甸甸的铁剑。
    锋利的剑刃之上,染满了骇人的鲜血。
    有些血迹已经发干,成一片黑褐色。沈兰蘅衣袍上有些血迹也已泛黑,整个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是被烈鹰驮回来的。
    惊喜之余,周遭将士更多的是担心与骇然。
    “大将军……”
    沈顷足智多谋,剑术超人。
    是何人将他伤成了这副模样?
    是何人能将他伤成这样?!!
    郦酥衣听见周遭——有将士倒吸凉气之声。
    她方一回过神,还不等迎上前,那马背上的男人似乎感受到她,挣扎着抬起头。
    “快、快将大将军自马上抬下来,快去唤军医,未将军止血消炎——”
    周围登即陷入了一片混乱。
    郦酥衣只身站在这片嘈杂与混乱里,不远不近地看着,马背之上,对方抬起头。他面上本写满了疲惫与倦意,可当看见她的那一瞬,男人的眼底涌上万千情绪。
    那一双乌黑的眸,紧紧盯着她,死死锁着她。
    他的气息很虚弱。
    “……酥……酥衣……”
    看他的口型,似乎在说:
    我回来了。
    郦酥衣看着军医将他抬入军帐。
    他自马背上抬下来时,身上仍血流不止。那鲜血蜿蜒着,就这般自帐外落入帐中,堪堪流了一地。
    他的伤势很重。
    这等伤势,定然马虎不得,便就在军医前来之时,平躺在榻上的男人忽然伸出手,将她死死攥住。
    “酥衣、酥衣……对不起……”
    或是因他身体虚弱,或是因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沈兰蘅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
    他道:“对不起……我也想像他一样,镇守大凛。可我……可我做不好,对不起……我将这一切都搞砸了……”
    他想装作沈顷,他想扮演沈顷。
    可他腹中无点墨,致使战况连连出错。
    危急时刻,沈兰蘅纵马上前,欲用手中长剑杀开重围。
    沈兰蘅闭上眼,面色痛苦。
    “对不起,酥衣。我将他给你带回来了。”
    “被西蟒人追击、被困在箜崖山的时候,在浴血奋战、几欲晕厥的时候,我……我便在、便在想……”
    说到这儿,男人话语一顿,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言语愈发痛楚。
    “我便在想,若是我死在那儿了,若是我没能将他带出来、带回西疆,让你没有他了……你该怎么办啊。”
    “你和孩子该怎么办啊。”
    手上力道加重,听了这话,郦酥衣一阵恍惚。
    纵是她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便是这样的想法给了沈兰蘅莫大的求生意志,竟叫他带领着所剩无几的沈家军,重重杀出重围。
    他要回来。
    他要带着沈顷回来。
    回到她身前来。
    军医们着急忙慌地赶入帐。
    惦念着郦酥衣的身子,众人劝她暂且避开此地。毕竟沈顷受了很严重的伤,是要动刀子的。
    她如今怀了身孕,就怕着血气冲撞,于她、于她腹中的孩儿都不好。
    郦酥衣低下头,将他紧到发僵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彼时正是黄昏。
    寂静了好些日子的西疆忽然刮起了狂风,凛冽的风呼啸着,寸寸席卷着军帐。
    眼前这等情景,郦酥衣自然是不安心回到自己帐中的。
    她顶着寒风,不顾众人劝阻,固执地于帐外站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郦酥衣只觉得夜色一分分转深。
    便就在众人都心神不宁之时,自帐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好了,不好了!”
    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闻言,帐外的魏恪一拧眉,语气严肃道:“怎么了?!”
    “不好了,魏大人!大将军他……他看似只受了剑伤,殊不知其心头处中了一支毒箭,那箭头涂满了毒,正堪堪擦着心口而去,就差那么一瞬……”
    军医吓得几乎要跪在地上,身形瘫软。
    魏恪怒吼:“那还不快为二爷解毒!”
    对方身形直哆嗦着,战战兢兢:“便就是这毒、这毒暂时还无药可解。若是想要为大将军解毒,需得在这毒性尚未发作之前,将擦着心头的那一块生生挖出来……魏大人,小的先前从未动过这样的刀子,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啊!”
    魏恪大怒,气得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处,直将那人踹翻!
    “真是一帮废物!”
    他怒骂道:“你们不动刀,怎么,还要本将前去通阳城,再去抓大夫么?!”
    那人面色灰败,自地上爬起来,一时支吾。
    先前,他确实从未动过这样精细的刀。
    更何况,如今躺在榻上的不是旁人,正是沈大将军。
    只要他稍微一个不留神,不光是他自己人头落地,还要牵连上许多人。
    这孙军医并非不想救治,只是技术在这里,他不敢救治。
    不光是他,还有这周遭的其他军医,都不敢贸然拦下这种活儿。
    他们只敢为沈顷止血,暂时缓解这毒发。
    见状,魏恪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只见他朝后喊道:
    “小六子!”
    “在!”
    “快去通阳城,将长襄夫人掳过来!”
    魏恪话音尚未落,便听见周遭一道清冷的女声:
    “等不及了。”
    定睛一看,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在一侧、适才一直一言不发的郦酥衣。
    见状,周围人皆微微一怔神。
    “我来。”
    郦酥衣踩着冰凉的月色,走上前。
    少女长发披肩,努力抑制住面上的担忧与慌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道:“把刀子给我,我来。”
    第82章 082
    082章
    冷风漂浮在郦酥衣坚定的嗓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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