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点来说,这似乎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但问题在于,非法向外国人出售这种机器本身,就应算作是叛国了——何况他“进货”的钱还是从条顿王手里扣出来的。
    ……然而,以农务大臣的地位来说,他根本不需要贪这么一手。
    他有的是谋利的手段,不必急于一时。
    这种举动,让他变得十分危险、同时盈利也算不上多。等到战争开始,他有无数种办法悄无声息的薅走在他手上流过的资金,还能不留下证据。
    “除非……他马上就要不干了?”
    加莱亚佐公爵闻言也反应了过来:“他是打算叛逃到法兰克吗?带着战争的消息一起……”
    “不,锅驼机反而是小事。”
    莱昂纳多摇头拒绝,提出了一个更加让他难以接受的可能性:“你还记得你说过,农务大臣身上的味道改变了吗?一个中年人,在短短一年间改变的如此之快……那么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在他身上了。可你们听过这事吗?”
    加莱亚佐摇了摇头。
    他顿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莱昂纳多想要表达的意思:“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他果真是被人替换掉了?”
    莱昂纳多点了点头:“正如你所说的一样。或者是有人替换掉了他的外貌和身份,或者是有人控制了他的精神。”
    加莱亚佐顿时感到背后一阵毛骨悚然,强烈的恶心感顿时袭上心头。
    那是阴谋的味道。
    ……没错,莱昂纳多说的是对的。
    和这个人的身份与目的相比,那一百台锅驼机反而是小事……
    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但总归心怀恶意的人,暗害了一位大臣,在他的领地上做了不知道多久的工作,安插了多少人手——他甚至参加了条顿王庭的最高会议,混入他们其中连续旁听了三日,还对别的部门的发展规划提出了一些意见。
    他得知了条顿将来一整年的发展规划!
    这个人……他想干什么?
    “我得去告诉陛下……”
    加莱亚佐强忍着腹中出现的冰凉、腥臭和恶心的感觉,努力直起腰来,扯下来了放在衣架上的外套:“这是一件大事!我得回一趟王都……”
    “——你们那陛下,也未必不知道。”
    莱昂纳多慢悠悠的喝着酒,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条顿不差这四万镑’,这话是谁说的?你现在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加莱亚佐拿着外套的手顿时攥紧。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狂风吹拂时的稻谷一般无力。
    “……那我也得去。”
    他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为人臣子……陛下听不听是陛下的事,我知道了却不说、那就是我的责任。”
    加莱亚佐听到身后莱昂纳多深深的叹息着。
    “那就去吧,加莱亚佐,”莱昂纳多低声答道,“但要记住,你的身后是圣公会,你的老师是拜蒙,你还有个朋友,叫做莱昂纳多·达·芬奇。”
    加莱亚佐嘴角一扯,上扬了些许。
    他沉吟片刻,低声说着:“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陛下……或许会留我陪他春猎。我就没法和你一起去了。”
    “慢走。”
    莱昂纳多简短的答道。
    加莱亚佐轻轻点了点头,披上外套之后便毫不停留的离开。
    第94章 隐翅虫
    莱昂纳多敲着沙发的扶手,闭目沉思。
    距离加莱亚佐离开公爵府前往王都,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
    他的确没有回来。
    但有位从王都而来的特使今日赶到米兰,声称加莱亚佐公爵暂时要留在王都,陪陛下过年和春猎,因此特来报了个平安。
    果然和莱昂纳多他们所料的一样。
    虽然不知道条顿王究竟在拿些什么主意……但总归不是最差的那种可能。
    他至少和那个假大臣并非是一伙人,那假大臣所贪墨的金钱也并非是上缴给国王。否则他也没必要派人来报平安,反而应该直接把公爵府的人抓起来,才能保证消息不会走失。
    但这也在莱昂纳多的预料之中。
    花费大力气帮助罪犯的,不一定是他的同伙,更有可能是他的律师。
    克烈八世会允许“农务大臣”在条顿的财政收支显著不平衡的关键时刻,挪用这么多的资金……尤其还是战前。
    想必这个交易本身,对他、对整个条顿也有不小的好处。而这些好处也必然是这些钱所买不到的,而且是他所急需的,甚至是对战争有利的。
    这便是支付给他的“律师费”。
    所以,是某种有利于战争的发明或是技术吗?还是说……
    “……嗯?”
    莱昂纳多心中一动,猛然握住扶手。
    他突然想起来了。
    几个月前,弗朗西斯在第一次尝试刺杀佛朗切斯科的时候,从他家里顺走了一份走私单据。
    上面的内容是,对方每年会向他提供两吨优质麦酒、一吨去麸小麦,以及大量的皂碱、染料。而佛朗切斯科则要向对方提供大量的年轻奴隶。
    而佛朗切斯科称呼对面名字是,“盲鳗”大师。
    现在再回头想想,什么人能轻而易举的拿出这么多的去麸小麦和麦酒?假如他不是只和佛朗切斯科一人在交易呢?
    或者说,假如弗朗西斯偷到的交易单据,只是数份中的一份呢?
    莱昂纳多再次开始慢慢敲打着沙发扶手,许多情报开始在他心中串联起来——
    至少去年条顿的御前会议时,农务大臣还没有被替换;
    根据韦罗基奥大师的说法,帕齐家族试图建造地下铁路是为了驱赶贫民;
    佛朗切斯科与条顿的某人达成交易,用年轻奴隶去换取大量优质的条顿麦和麦酒;
    加莱亚佐对他说过,最近条顿已经不再向撒丁出售粮食,他也没听说过有大量人口涌入条顿某地的说法;
    “农务大臣”即使用上了许多的新机器,但产量却并没有提高多少;
    以及……克烈八世与“农务大臣”达成了某项协议,而这项协议是对战争有利、却不能摆明了说出来的。
    许多情报串联在一起,在莱昂纳多脑中还原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事实真相。
    但他需要的是更为完整的真相——
    “拜蒙,”莱昂纳多突然出声,“在吗?”
    过了一会,拜蒙那标志性的清冷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先是有些模糊,随后迅速稳定下来:“在,陛下。有什么事吗?”
    “帮我查一下,收信人的名字叫做‘盲鳗’的信件有多少?其中有多少交易单据?是否都是来自于一年之内的?”
    莱昂纳多向拜蒙问道。
    过了两三秒,拜蒙答道:“共有二十四封,陛下。其中有七封是交易单据……这些信件从六年前一直到前不久都有,但交易单据都是一年之内的,其中前三封的寄信人的名字是‘帕齐’,后四封的名字是‘隐翅虫’……从字迹上分析,应当是同一个人。”
    “交易单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是不是都是用奴隶交换什么东西?”
    “主要是用奴隶交换麦子和麦酒,共计有二十余吨麦子和六吨麦酒,还有少量的化工产品。其中有十一吨麦子是在四个月前才刚刚发货的……而交易点是博洛尼亚。”
    博洛尼亚地处帕达纳平原南缘、亚平宁山脉北麓,正好是一个粮食中转城市。
    它北方便是撒丁最出名的粮仓帕达纳平原,而南方是山地。越过山地不远便来到了托斯卡纳大区,粮食从这里运进来,着实不会有人怀疑。
    而随着条顿麦的金融攻击,撒丁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防守措施,便是降低本地农产品的税收、并提出相应补助,尽力发展本地农业。
    其中一条,便是鼓励农民可以放开了种粮食产物。如果粮农或是粮商卖不出去,可以只比市价低两成半到三成的价钱全部卖给固定的屯粮点——这可是相当优渥的价格。因为他是按市价收购,而非是按照粮商的进货价收购。
    因此他索要粮食,远比金银这种贵金属要好销赃的多。
    只要从博洛尼亚分几支车队,跑到各地区的屯粮点,就可以悄无声息的把这些粮食转手卖出去……甚至还是拿的美第奇家族的钱,能有效削弱他们的实力。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变得清晰了。
    替代了农务大臣的那个人,就是玫瑰教团的“盲鳗大师”;他与佛朗切斯科达成了某种交易,他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为佛朗切斯科弄到大量粮食,而佛朗切斯科则负责给他搞到大量的、丢失也没有人会去追查的活人。
    地铁计划突然兴起,便是因为佛朗切斯科打算对贫民区下手,但他又不能光明正大进去抓人,只能先把他们赶跑,然后截留那些外逃的贫民;而佛朗切斯科转手将这些粮食卖给美第奇家族,大大削弱了他们的经济实力,此消彼长之下,才敢对美第奇家族当面叫板。
    而条顿王之所以容忍“盲鳗”在国内胡搞瞎搞,却不能把他摆到明面,还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只能是因为他有求于盲鳗;“盲鳗”之所以交不出更多的粮食,是因为他把其中一部分卖给了佛朗切斯科。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的后面还有玫瑰教团的干涉吗?
    还是说,玫瑰教团给条顿王开了一个他不可能拒绝的条件?
    考虑到他需求大量的奴隶……是什么邪恶的仪式?还是说必须用人体才能进行的实验?
    一切都变得明晰了。
    “隐翅虫……吗。”
    念着佛朗切斯科的代号,莱昂纳多微微眯起了双眼:“不错的代号。”
    他摇摇头,站起身来,不再多想。
    有位贵客今日就要赶到公爵府了……加莱亚佐不在,只能让莱昂纳多自己来接待了。
    ——他便是平炉炼钢法的发明者,弗雷德里克·西门子。
    第95章 莱昂纳多的学术研讨会
    ……这里,就是公爵府吗?
    被公爵府的男仆扶下马车的老弗雷德里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紧张不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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