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谏之压着眉眼,将怀中人打横抱起,翻身上马走在前头,没有回答问题,只冷声道:“收拾好东西去前面镇上的客栈落脚,你先去寻个大夫到客栈等着。”
    十一递给明笙一个安心的眼神,御马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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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撄宁再睁眼醒来,已然是进了泸州城内。
    清水镇上的大夫约莫也没见过撄宁这种情况,检查完只故作高深的说了句‘夫人伤在后脑,但未见重创,大约是骤然受力兼之淤血堵塞不能疏解才昏迷过去。’
    十一看自家主子低压的剑眉,十分体贴地当起了解语花,问道:“请问大夫,我们夫人多久才会醒?”
    “这不好说。”有个说话客气的,大夫刚捻起胡子预备摆个谱,余光扫到他身后的人,分明是一副矜贵的少年模样,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可现下微压着眉,一个不耐烦的凌厉眼神扫过来,竟隐隐透出令人胆寒的威压。
    大夫故作高深的话术顿了下,两人眼神一接,他便知道自己模棱两可的说法瞒不过眼前人,交代直白道:“依老夫看来是没有大碍的,受惊血滞最多一两日就会醒,若是未醒,便只能去州府找大夫来看了。”
    “多谢大夫。”
    十一恭敬地将大夫送出门,附上诊金。
    回屋时远远瞥见自家王爷冷着脸坐在榻边,伸手探了探王妃脑后,那表情,说担忧吧,看着实在不大真心,说嫌弃吧,又算不上。
    十分矛盾。
    他没有再回屋,悄悄退出去查探周遭的环境。
    直到戌时,撄宁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宋谏之不愿再等。
    平日里能吃能睡能耍赖的小泼皮眼下安安分分的躺在榻上,脸色泛白嘴唇血色全无,真是怎么瞧怎么碍眼,他把心底那抹古怪的滋味压下去,让十一重新置买了辆马车,连夜出发去了泸州。
    三日的路程他们只走两日,便见到了泸州城的牌匾。
    一路上,撄宁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用膳只能靠明笙给她灌些汤水。
    进了泸州城还没落脚,十一便先行一步去打听当地最出名的大夫,说来也巧,泸州城内最出名的医家就是姜家。晋王成婚之前,派他来泸州打探过姜家的底细,故而知晓,这行医的姜家就是王妃母家。
    他们先行到泸州一事并未声张,为防徒生事端,十一绕路去请了另家出名的大夫。
    那大夫隔着厚稠的绛色床帘,仔细探试那只伶仃手腕的脉搏,良久才沉吟道:“受惊事小,依脉象来看,恐是颅中淤血滞塞导致久睡不醒,若只是久睡问题倒不大,只是怕长久压迫血脉,对身体有损,老夫可以施针刺激穴位,尝试将人唤醒。”
    “几成把握?”宋谏之脑海中不由自觉浮现出撄宁那个被攥下手腕都要呼疼的委屈模样,那点拇指甲大小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大夫收起把脉用的方巾,略一思索回答道:“七成。”
    “何时用针?”宋谏之微蹙着眉追问。
    “老夫随时带着针灸的银针,不过公子最好让夫人先喝碗参汤,补气益血,避免在施针过程中闭气。”
    大夫这厢叮嘱着,宋谏之心思却不在他的话上,他侧身看向床帘里窸窸窣窣挪动的人影:“醒了?”
    床帘里阴影忽明忽暗,最后默不作声的坐了起来,宋谏之刚欲抬手掀开帘子,两扇帘子就被人猛地一下拉开道缝隙,动作之大,险些将床顶悬挂的璎珞甩到他面上。
    宋谏之冷着脸,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瞧见床帘中间钻出个圆脑袋。
    撄宁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眨了眨,琉璃珠似的容不下一丝灰,只藏着两分懵懂。许是动作太猛,她脸颊涌上一点红热,白燎燎的日光跌跌撞撞的透进来,宋谏之甚至能看到她面上细软的绒毛,呆得很,但总归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躺尸模样。
    他眉心舒展开来,眼梢微勾,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怎么?听到参汤就醒了?”
    大夫手中执着银针,看到撄宁醒了,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看这一行人的派头,非富即贵绝非寻常人家,若是施针过程中出一点意外,只怕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贵夫人醒了,正好免了施针……”
    话音未落,只见那位容色冷清的夫人歪头看他一眼,讷讷重复一遍:“夫人?”
    “不然?”宋谏之半挑着眉看她,还没来得及让大夫再把一遍脉,怀里就钻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扑通,扑通,他极好的耳力能清晰听到怀中人的心跳,轻微的震颤顺着紧贴的身躯传来,像掌心有只蝴蝶扇动下翅膀,又酥又痒,那股震颤从掌心钻进胸腔那颗脏器。
    少女乱蓬蓬的发髻在日光下泛着不明显的浅金色,在他胸口蹭了蹭仍未罢休,还要用那双懵懵懂懂的圆眼睛看他,颊边绽开一个小梨涡,笑盈盈的唤他。
    “夫君。”
    大约是她抱得太紧,雏鸟一般,两只不安分的爪子紧紧攥在他脊背的衣料上,半个身子都畏在他臂弯中,宋谏之只觉呼吸一窒,垂眸正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黑眼珠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随着少女凑近的动作逐渐放大。
    呼吸纠缠,分不出你我。
    他忘了动作,任凭撄宁越靠越近,最后安心的将脸埋到自己颈窝中,又低低的唤了一句:“夫君。”
    “不知死活。”
    宋谏之听到自己嗓音喑哑的吐出这几个字。
    下一瞬,他眼尾那点残存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神色迅速的冷淡下来。抬手欲将人拽开,又想起她后脑的鼓包,便顺其自然的抬起另一只手,握着撄宁薄削的肩头将她推开。
    十分不留情面,若是在平常,撄宁早就被吓得不敢吱声了。
    但她眼下跟未塑形的糖人一样,既没骨头又粘人,被推开了也不肯罢休,扭着身子还要往他怀里钻。
    注意到面前的人一脸冷淡,她轻轻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把眉毛拧成了两条毛毛虫,小声嘟囔道:“冷,”又伸手指了指宋谏之怀里,笨嘴拙舌的形容:“暖和,要抱。”
    宋谏之压着眼中黑沉沉的光,逼近她耳边冷声道,
    “再跟我在这撒娇卖痴,就剜了你舌头。”
    第33章 三十三
    这话不管是用来吓唬胆怂贪吃的撄宁, 还是现下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傻子,都一样的好使。
    只见她嘴撅得能挂酱油瓶,却不敢再吭声了。
    一对瞳仁亮似清水, 眼神中混杂着委屈和依赖, 长了手一样牢牢扒在他身上。
    宋谏之这辈子皱眉的次数加起来, 怕是都没有今天多。
    他一手抄过撄宁后腰, 将人勒近了, 锐利的眸光一寸寸刮过她脸庞。
    察觉到自己胸前紧贴着的小心脏跳得失了序, 怕成这样, 还要装傻, 他眸中寒色破了冰,浮出一抹尽在掌握的讥诮与戏谑。
    狐狸尾巴还没藏好就出来卖弄本事,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就该狠狠给个教训。
    宋谏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捉住你了, 小蠢货。”
    话音刚落,他面上温热, 落了极轻极快的一个吻。
    像根轻飘飘的羽毛点在水面,只是泛起两圈微不可见的涟漪,就被水珠打湿囚入湖底, 既轻, 又重如万钧。
    分不清哪个更迫不及待。
    撄宁亲完便咯咯笑出了声, 凑上去用嫩生生的脸蹭他, 两根发丝轻盈的挠在面上,却细细收拢捆住了他胸腔那颗脏器, 携来一阵生根似的酸痒。
    随着心脏的一次次跳动, 泵向全身上下每处、每寸,呼吸都沉住了。
    宋谏之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喉结忍耐的滚了滚。怀中人歪着圆脑袋靠在他肩上,瞧见这么个会动的新奇玩意儿,呆呆的伸了手去捉。
    一片微凉的酥麻袭来,冷热相接。
    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绪迫不及待要寻个出口,他低下头,狠狠攥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只软如凝脂的手。
    宋谏之另一只手猛地捏住了撄宁的后颈,逮猫儿一样,嗓音压得极低,遮住那丝艰涩:“再不安分,看我怎么治你。”
    撄宁被捏了手腕擒了脖子,疼得皱着鼻子,两只手茫然地握了拳,不知要先解救哪处,最后胡乱的搡在他胸前:“疼,我好疼,坏人。”
    她那双乌溜溜的眼中霎时包了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落在宋谏之前襟,晕开一团深色,
    她惯来套着个能唬人的冷面皮子,内里又生得没心没肺没记性,被吓到的时候常有,眼泪却是一次没见过,这阵,金豆子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威胁无用,宋谏之蹙着眉松了手,那小蠢货立时蹬着床面往后蹭了两下,宽松的白色布袜蹭掉小半,露出一截伶仃的脚腕。
    她扭糖似的翻过身,一脑袋钻进被子里,不肯理人了。
    人趴跪在床上,大半身子露在被子外面,只堪堪遮住了脑袋,蠢得要命。
    宋谏之心中暗啧一声麻烦精,听到身后传来木匣并拢的轻微声响,他侧首看向瞧了小半天热闹的大夫,声音里隐约透出两分躁郁:“她这是怎么了?”
    撄宁平日里尚且有些八面玲珑的小聪明,现在却呆的真心实意。
    “老夫从医四十余年,见过几个摔了脑袋失忆的病人,这般行为举止如稚子的,倒是未曾见过……”大夫花白的胡子跟着开口的动作翘了翘,他沉吟两息,突然转了话头:“公子可容老夫再为夫人把次脉?”
    宋谏之颔首,微俯下身去捏撄宁的腕子,把那个自欺欺人的小蠢货拉出被窝。
    她不情不愿的回过头,一张白净的小脸跟在水里泡过似的,浸遍了眼泪,浓长的眼睫被泪水浸湿了,拧成一簇簇的墨线。
    抽抽噎噎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梗着脖子指责他:“夫君不疼我,我都…都亲你了,你还那么凶……坏人。”
    宋谏之卷起一块被角胡乱给她抹了把脸,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揽住她腰腹,将驮着壳子的小王八翻了个,紧箍到自己身前,捏着腕子送到大夫面前。
    撄宁整个人骤然暴露在塌边,不安分的往后缩了缩,紧贴到宋谏之胸前。
    看着面前满脸严肃的大夫,正搭着她手腕时不时的叹口气。
    撄宁不知所措的仰着头望向身后的人,乱糟糟的发髻蹭在他脖颈上,没长性的忘了自己方才还在一口一个坏人的叫,抽着鼻子小声嘟囔:“我饿了。”
    “就知道吃。”
    宋谏之居高临下的刺了她一句。
    撄宁呆愣愣的歪了歪头,自己揉了两下肚子,又拉着晋王殿下的手贴到自己腰上,低着头重复一句:“真的饿了,肚子扁了。”
    “忍着。”
    他话音刚落,怀中人后知后觉的撇了嘴,眼眶里包的泪珠更大颗了。
    “再哭一声,你今日就别想吃饭了。”
    撄宁的眼泪和抽噎全梗住了,抱着腰间骨节分明的大手遮在自己面上,才敢掩耳盗铃的掉金豆子,边哭边小声重复:“我乖,我乖乖的,夫君给我买甜糕吃。”
    宋谏之掌心沾染了轻薄的湿意,在这样混乱到令人头疼的情况下,他唇角竟然不由自主勾了下,心底生出些好笑。
    这个小蠢货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出一辙的能气人。
    “公子,夫人的脉象确无丝毫异常,照医理看至多个把月,受惊伤神也就全养好了,”大夫叠起方帕,叹口气道:“老夫医术不精,不过老夫倒是想起,早些年有个来泸州的南疆商人,患了跟尊夫人差不多的病症,只是他并未受外伤,而是蛊虫所致。”
    “蛊虫?”宋谏之掀眼看过去。
    大夫点点头,娓娓开口:“正是,南疆有蛊名引魂,生在极潮湿之地,百年难寻,它奇就奇在不必以活虫入体,只需碾粉入口即可,且只与一人生效,食蛊者行状无序如稚子。”
    大夫分神瞄了眼这对年轻夫妇,瞧着倒是一双璧人,只是这公子面上未免太冷了些,有种拒人千里的无匹矜贵,难为这小姑娘,暖化冰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现下人又傻了,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不过老夫也只碰到过一次,那是十六七年前的事儿了……”
    宋谏之一把擒住怀中人作乱的两只手,沉思一刻:“蛊不似毒,世上无有解不了的蛊,只有对不上的症。”
    他问道:“那人如何解的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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