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瑨看他果然还记着这事,笑道:“我很喜欢,这香粉清雅脱俗,有点像清远道长的绝尘香。”
    “你见过绝尘香?”祁垣大吃一惊,翻过了身,面朝向徐瑨那边,瞪着眼。
    徐瑨“嗯”了一声,低声道:“我幼时经常进宫,先帝……酷爱此香。”
    先帝晚年痴迷修道,清远道长因制得一手好香,几次被诏入宫。后来太子知道了此香乃嵇康所创,认为其寓意不详,所以又将清远道长赶出了皇宫。元昭帝当初弑兄夺位,便有一条罪状是罪太子不孝。
    后来元昭帝即位,更是大谈孝道,以孝治天下。
    而清远道长从皇宫逃走之后,曾隐姓埋名在齐府住过一段时间。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祁垣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没想到会听徐瑨提起绝尘香。
    “后世的绝尘香其实是宋人所改的,我给你做的是神隐香,气味相似,只不过罗合、榄子等料用的少,沉香檀香用的多。”祁垣说到这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那沉香,本来是要给我爹的,倒是先给你切来用了。”
    绝尘香最受文人雅士喜欢,然而祁垣手里没有奇楠,只能做类似的神隐香。神隐香最耗沉香,且需上品,他下午偷偷往下割的时候心疼的不得了。要是让齐老爹知道,肯定会吃醋的。
    他这几日在国子监里忙的脚打后脑勺,思乡之情才淡了不少,这下骤一想起,又有些压制不住。
    徐瑨却只当他是思念忠远伯了,轻声安慰道:“伯父定会安然无恙的。”
    祁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没再说话。
    徐瑨看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又挑着轻松的话题道:“要说起制香,还是南方更盛行一些。京中盛行的香品都是苏扬两地所制,我上次去苏州,还被念叨着带了些好些蔷薇露回来。”
    祁垣想象了一下徐瑨大肆购买蔷薇露的样子,果真笑了一下。
    徐瑨偏过脸去看他,月光浅浅铺进的一角却只照到祁垣的下巴,圆圆的,格外小巧可爱。
    那下巴微动了一下,徐瑨忙收回目光,就听祁垣轻声道:“苏州万家的蔷薇露是很不错,但若跟西域番国进贡的蔷薇露比,就差远了。宋时有诗说‘海外蔷薇水,中州未得方’,其实一点不假。而且不仅是香方不同,蔷薇花也不一样。”
    本朝所做蔷薇水多是用素馨花和茉莉制成,后来万家又加入了本地的蔷薇花,几种花料蒸气成水,香味宜人。然而这种蔷薇露跟大食国进贡的却并不一样,原料不同,味道也不如后者馨烈持久。
    徐瑨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祁垣对香品了解如此精深,倒是愣住了。
    “你学过制香?”徐瑨又偏过头,目光落在那一角光洁的下巴上。
    祁垣嗯了一声,道:“偶得机缘,看了不少制香的书。”
    他本就没想瞒着徐瑨,以后如果卖些香品,少不了也要解释一通,便一块交代道:“东池会上的青莲香也是我自己做的。”
    徐瑨这些是真的意外了。虽然文人雅士都爱自制些香品,但祁垣所制的几样,却是跟香铺的上品香相比都不差的。再转念一想,怪不得祁垣在家苦读六年之后,反而四书都不会背了,莫非是在家得了奇书,从此发现了此生爱好,整日研究香事,反倒耽误了科举正途?
    本朝倒是有不少风流名士,越是天资聪颖,才思敏捷之辈,越是有些别的爱好,反倒于仕途无意。
    徐瑨越想越对,心想怪不得他一直觉得祁垣跟传说中的很不一样,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如此看来,应该是传言有误了。
    但这国子监可是要读书考试的。
    “还有几日便是轮课考了。”徐瑨不由担心起来,犹豫着问,“祁贤弟你准备的如何了?”
    祁垣一听这个脑壳就疼,嗡声道:“没什么准备。”
    他倒是想找徐瑨代笔帮忙,但不知为何又有些张不开口,于是故作轻松道:“没事,到时候再说!”
    徐瑨应了一声,想到方成和那本用心良苦的《辑录》,不由暗暗点头,也不在多问。
    第二天一早,徐瑨难得没早走,等着祁垣一块出门。后者这几天憋了不少热闹事情没处分享,这下路上便东拉西扯说个不停。
    方成和在退省门下等着,远远见这俩一块过来,大为惊奇。
    徐瑨怕他误会,忙作揖行礼,解释道:“方兄,今天我走的晚了些,恰好跟祁贤弟同路而已。”
    方成和却是扫量俩人一眼,嘿嘿笑道:“正想说呢,我这几日一早一晚都要教阮慎之画画,恐怕不能跟垣弟一同去学堂了。若徐公子不怕麻烦,跟他一块过去倒是正好。”
    徐瑨惊讶:“慎之要学画?”慎之是阮鸿的字,徐瑨前天见到他时还没听说他要学这个。
    方成和点头:“再过一月,是阮阁老的寿辰。慎之兄想自己画幅献寿图做寿礼。”
    徐瑨恍然大悟。
    方成和道:“垣弟才来不久,怕是还不太熟悉监中各处,就劳烦徐公子了。”
    徐瑨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应了下来。
    他跟祁垣一块进出倒不麻烦,只是心里仍为方成和的爱护之深感到吃惊——从号舍去学堂就一条道,整日的走来走去,方成和竟也怕祁垣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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