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顾一周,最后停在屋内的一张长桌前,那里摆了几个牌位,一个香炉,香还在燃烧,他看向秦流西。
    秦流西便道:“待您去了,牌位我都会拿到清平观供着,逢年过节,也不会短了你们的香火,放心。”
    “放心,我是放心的,只是劳动您啦。”关老儿擦了擦眼角,露出一个笑容来:“该走啦。”
    有一阵阴风卷进来。
    秦流西没有动弹,脸色平静。
    玉长空却是睁大眼,看着虚空一个阴森旋涡涌现,随着锁链声响起,一穿着吏服惨白着脸的鬼差出现。
    “哟,大人,又见面了,这是?”鬼差看到秦流西,快步上前,拱手施了一礼。
    秦流西点点头:“是个相熟的老伯,为往生者造了一辈子的棺材,也叫有些小功德,劳你送一程,到时候投胎队伍中,让他们插个队。”
    铁半仙从阴风起就僵硬着身体,感觉有什么东西来了,再看秦流西,她嘴巴一张一合的,听不到在说什么,但就是在和某个存在对话。
    娘,娘哎!
    他从良可以吗,能不能别这么整?
    铁半仙再看向关老儿,却见他已经平躺在床板上,双手搭在腰腹上,嘴角含笑。
    “大人,您也知道,现在投胎的鬼魂多的是,就怕……”
    秦流西瞥了过去。
    鬼差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改了口音:“怕什么的是不能够的,大人吩咐,小的必定拼尽全力办了。”
    “放心,不会让你难做,时辰到了,先做事吧。”秦流西道。
    鬼差擦了一下额上的不存在的汗,哎了一声,从怀里掏出生死薄,来到床前,唱念:“关大,生于庚午年五月,卒于……”
    秦流西和玉长空看着鬼差念完,手上勾魂锁一抖,关老儿落下最后一口长气,魂儿已是从肉身起来了。
    玉长空呼吸微窒:“!”
    小虎儿看到关老儿的魂儿,已是扑了上去,后者则是拉住了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怜爱。
    关老儿拉着小虎儿,两人双双向秦流西行了一个礼。
    秦流西勾了一下唇,双手掐诀,些许功德金光飞到关老儿身上。
    关老儿讶然,又深受感动,再度施了一礼。
    鬼差看在眼里,很是羡慕,心道这老儿何德何能,大人亲自送上路不说,还赏了些功德金光,有这些,下辈子都能投个好胎。
    铁半仙看到秦流西掐法诀,心头震动,怪不得这小煞神能说那样的话,原来是个同道中人,不,是大能!
    她掐的法诀,他甚至看不懂啊。
    秦流西又取了黄纸,亲自叠了好几个金元宝放在聚宝盆化了,落在了鬼差手上,关老儿爷孙手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
    鬼差得了这好处,笑容更为的真切了,向秦流西拱了拱手。
    “去吧。”秦流西挥手,想到什么,又问他:“对了,那个恶鬼可是擒住了?”
    鬼差脸上一苦,摇头:“那家伙太狡猾了,害得我们也是苦不堪言,也不知躲在哪要生什么事,大人若见着了,好歹往我们这儿通知则个,以免乱了阴阳。”
    恶鬼出逃是大事,逃到人间为祸苍生,他们地府也是要担大责任的。
    秦流西眉尖蹙了下,道:“好说。”
    鬼差再没多言,向秦流西行了一礼,便带着关老儿祖孙俩消失了。
    阴气渐散,玉长空这才吁出一口长气,看秦流西仍在沉思,便轻咳一声。
    秦流西回过神来,看床板上的关老儿气息早无,便取了一枚铜钱放在他嘴里含着,再以白绢覆面,这才看向铁半仙,道:“行了,替他装殓封棺打斋醮吧。”
    铁半仙瞪大眼指着自己:“???”
    不是,这样的事凭什么是他来?
    秦流西听到恶鬼还没有消息本就心情不好,眼看铁半仙要撂挑子的样子,脸一沉:“怎么,收了银子想不办事?”
    铁半仙身子一僵!
    好汉不吃眼前亏,铁半仙赔着笑脸道:“不是,这位大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真人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我一回吧。”
    “废话少说,你既会斋醮,又是入道之人,替这小老儿装殓打斋又咋的?做啥,你堂堂一神棍,还怕鬼吗?”秦流西睨着他。
    怕是不全怕,就是不得劲。
    “您听我狡辩……不是,您听我说……”
    “我不听。麻溜的别费唇舌,天都黑了,我得回家睡觉。”秦流西满脸不耐烦:“收钱不办事,这鬼差领着关老儿还没走远呢,要不要我召他们回来和你说道说道?”
    铁半仙:“!”
    哪里来的流氓恶霸啊?
    第207章 诱去清平观
    铁半仙把关老儿的尸身敛进棺材的时候,心神都有些恍惚,他到底是怎么昏了头的就撞上了秦流西这条贼船呢?
    他把关老儿脸上的白绢放整齐了,一边在心底默念着往生咒,一边把棺内都整理妥当。
    待得整好后,他转身,却见秦流西亲自把两个白灯笼挂到了铺子门口,上书着的奠字明晃晃的刺人眼,再看这个棺材铺子,看关老儿。
    罢了。
    铁半仙叹了一口气。
    看着玉长空和他身边的人已经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小灵堂,铁半仙也燃了香烛,准备做斋醮。
    有人至。
    秦流西迎进来,对陈皮使了个眼色,后者持了香递给前来吊唁的人。
    都是在这条街上开铺子的人,或是整个寿喜坊和关老儿相熟的,得了消息都来上香吊唁,送他一程。
    四方站在门口,按着秦流西的吩咐,把辟邪除晦的针封递给来吊唁的吊客带走。
    这是办丧的规矩。
    铁半仙一边准备事宜,一边听着吊客的话,也知了关老儿的情况,一家死绝了,秦流西不过是帮着料理后事的,当然了,报酬是这间棺材铺子。
    铁半仙打量一番这个已有些年份还挺破旧的棺材铺子,说个难听的,也就是一个铺子了,又是开在寿喜坊这一带,做的白事生意多,以后再开,大概也是此类吧?
    “开始吧。”秦流西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对铁半仙道。
    铁半仙急忙套了一件破烂的道袍,察觉到秦流西嫌弃的目光,脸上一辣,支支吾吾地道:“我要是个富的,也不至于撞到您这儿……”
    还不是穷闹的,才当这个神棍。
    他看秦流西不耐,咳了一声,开始在坛前诵经拜忏,踏罡步斗,又燃符,掐诀念咒。
    秦流西自一旁看着,看他似模似样,科仪步骤也没弄错,便盘腿坐下。
    玉长空递给她一杯水,也在她身边跪坐下。
    秦流西笑着谢了,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你也说,相逢是缘。”
    秦流西看了棺木一眼,哎了一声:“有玉氏长空帮着治丧,这老头儿算是尊荣一回了。”
    玉长空道:“最让他尊荣的,是你在。”
    秦流西咯咯笑了。
    玉长空没再多话,与她一道坐着,看铁半仙做科仪,道:“他这做的,倒有几分道长的风范,不似那招摇撞骗的。”
    “他做的事是有点不太正派,但面相却是正的,没有害人也不曾作恶,作为一方游道算是可以了。而且,他额上还隐隐聚了些许阴德,虽不知他做过什么,但有这些也就够了。”秦流西说道:“这斋醮做得也还算整齐,要是他有兴趣,我想邀他去道观里挂单做道士。”
    “你是听清远道长说人手不足了?才起了纳才之心。”
    “他算个屁的才,刚才念错了两句咒。”秦流西嫌弃,又道:“不过观里道长确实不够,又要入冬了,观里事儿多,光指望清远两三人,不够。”
    这人不够,就得她来,光想都可怕和心累。
    所以,得广招贤道,这铁半仙学道不精,但也懂点道术,最重要会做斋醮,这就够了,以后要是有道场,派他出去就能顶事了。
    铁半仙掐着诀,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有种被盯上的不详预感。
    不会是这小煞神要对自己使什么坏吧?
    这一走神,又念错了一句咒语。
    秦流西呵斥:“好好念,别走神。”
    铁半仙脖子一缩,娘的,这事一完,他有多远跑多远,惹不起,躲总成了吧!
    “要是道观招不到,事儿又多该如何?”玉长空好奇地问。
    “往年都是靠着一些信客和居士帮忙,帮的都是施粥赠药一类,其余的比如收田租等,就只能靠着清远亲自去办了。”
    “清平观还有田产?”
    秦流西笑着说:“怎么,你真以为空门就真空啊?”
    不等他回话,她又道:“都说入空门出家,但空门就不是门么?它也是有瓦遮头栖身,入了空门同样需要吃喝拉撒,光靠辟谷是无法长久的。既如此,那就需要生活的来源,不然缘何佛门道门均是需要香火旺,需要香油足呢?那都是用以维持空门运转的来源。要是想做些大善的事,就需要更多了。”
    玉长空若有所悟,道:“空门亦是俗世凡尘。”
    “你能这么悟就对了。”秦流西浅笑:“不管什么门,都免不了俗,挣脱不了这凡尘,只有像他,寿数终结,才叫离了这凡尘俗世。”
    玉长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棺木。
    “清平观也有属于自己的田产,因是道门大善,租给农户,收息也不高,凡灾年更是分文不收,而灾年道观要行的善就更多了,这就需要大量香油钱来买物资了。”秦流西道:“眼看快入冬,道观也要开始施粥赠药,到时候你若还没走,可来帮忙。”
    “好。”
    入了夜,秦流西并没有回家,而是守了一夜灵,直至天将亮,城门已开的时辰,她才着铁半仙和陈皮运棺出城往义庄去。
    铁半仙忙了一夜,困得眼皮子都快黏上了,还得跟着秦流西去义庄火化关老儿的尸身,然后用一个小瓮敛起骨灰,以黄符封了,被陈皮抱着。
    清平观后山有一块集体墓地,像关老儿这样绝了户身后无人的,若被清平观遇上,会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墓地安葬,牌位供在专门设的往生殿,逢年过节有香火和祭祀,算是清平观施的一点善意。
    当然了,这也是看往生者的身世生平,凡作恶者,清平观只会超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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