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手搭上自己的小腹,看谢玉升一眼,道:“饿了。”
    谢玉升去吩咐外面的端上来饭菜,和秦瑶一同坐到桌案前。
    军营里没有什么好饭菜,加上秦瑶现在身子虚弱,只能吃一些清淡的,便只送上来白粥和几碟子小菜。
    不过秦瑶胃口一向好,也白粥也能吃得特别香。
    她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萝卜煎饼,道:“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又香又脆,一口咬下去嘴里都是香气,真没想到军营里还有这个。”
    谢玉升手扣着玉箸,道:“是我知晓你喜欢吃,吩咐他们做的。”
    秦瑶讶然,夹菜的手一顿,道:“是你吩咐的啊。”
    她脸上笑容甜甜的,心里更是美滋滋,觉得谢玉升对她还挺上心的,连她喜欢吃什么东西都知道,原先可没听他提起过。
    秦瑶觉得自己作为妻子,也有必要了解丈夫的喜好,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喜欢的,我只知晓你不喜欢吃冬笋,饮食比较清淡。等回到长安城,我要亲自去小厨房学做吃食,到时候你处理政务累了,我就带吃食去御书房探望你。”
    她说得笑语盈盈,眉眼弯弯看着谢玉升。
    谁知谢玉升却不解风情地道:“算了。”
    秦瑶不解地问:“为什么?”
    谢玉升看她一眼,道:“以你喜欢黏人的性子,要你来御书房,我还怎么批阅折子?”
    顿时秦瑶就反应过来了,扭捏了一下,脸微微红道:“真是胡说,你怎么不怪你自己自制力不行,反过来说我黏人呢,那我以后不黏你了。”
    谢玉升听到这话,倒是立马改了口,“确实是我自制力不行,皇后该黏人还是要黏人的,不能因为我不会说话就改了这个性子。”
    秦瑶弧度扬起,埋下头乖乖喝粥,道:“要你好好表现,我才会黏你。”
    谢玉升道:“这话好说。”
    他顺着她的话,哄着她让她开心,看着秦瑶心情不错,心下有细流淌过,只希望秦瑶快点恢复原来的模样,不再被之前凤凰台上的困扰。
    用完了膳,秦瑶抿茶漱口,用手绢擦了擦嘴,又跑到了谢玉升面前。
    这一次,她有求于他,略显艰难地开口,道:“我想问问我阿耶,他现在怎么样了......”
    秦瑶说着说着,话语声小了下去,逐渐不闻。
    其实在开口前,她已经在心里预想到可能有结果。
    历朝历代,叛国罪都是罪不可赦的下场,即便秦瑶的父亲之前累积的战功赫赫,恐怕也不能抵消。
    秦瑶虽然难过,却也是非分明的,不敢奢求谢玉升饶恕她阿耶。
    谢玉升眸光温柔,似乎要说什么话,可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
    秦瑶握紧了拳头,轻声道:“你想怎么处置我阿耶就这么处置,我不会怪你的,道理我都懂。”
    不止是这一点,就是谢玉升处理秦家,秦瑶也不会置喙一句。
    她当然也惴惴不安,担心外面会怎么看待她这一个叛国臣子的女儿,他们会不会给谢玉升施压,让谢玉升废黜她这个皇后。
    秦瑶声音轻轻的:“你也可以随便处置我。”
    谢玉升听出她心里的担忧,拉她到身前,道:“不要担心,这事上秦家也是无罪。”
    秦瑶仰起头,紧张地看他:“怎么会无罪?我阿耶明明就叛了国......”
    谢玉升道:“他是叛了国,可你阿兄没有,你也没有,我已经将此事压了下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他也参加了这场谋逆。”
    这样的回答让秦瑶有些猝不及防,睁大眼睛看他。
    谢玉升把她阿兄如何来支援谢玉升的事,说给了秦瑶听。
    得知正是自己阿兄一箭将父亲射下马,将其给俘虏了,秦瑶惊讶地愣在哪里。
    须臾之后,她问:“那我阿耶现在被关押在某处,等候发落是不是?”
    谢玉升摇了摇头,“他要去西北了,今日午后便启程,是由官兵押送去。”
    短短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太多。
    秦瑶慢点反应过来,谢玉升这是饶了自己阿耶一命,握紧他的手,道:“我可以再去见他一面吗?”
    她害怕谢玉升不让,谢玉升却没有迟疑,道:“可以。”
    谢玉升带着秦瑶出了帐子,一出去,外面营地上的人都朝二人看来。
    秦瑶感觉到他们投过来灼热的视线,提起裙子,搭上谢玉升的手,上了同一匹马。
    马儿穿过森林,到达一处山坡,从这里可以俯看到山坡下一条的隐蔽的官道。
    秋日的风卷起尘埃,道路上风沙阵阵,两侧树木萧瑟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条官道偏僻,路上少有人经过,而眼下路上出现了几个士兵,正押送着一人,往一辆木车上走去。
    那人正是曾经的骠骑大将军秦章。
    他穿了一声玄黑的衣裳,双手拢在袖子里,这样外人便看不到扣在他手腕间的铁链,他走得极其缓慢,因为被脚底下的锁链给桎梏住了步伐,行动蹒跚。
    另一个年轻男子坐在马上,监督着士兵们的动作。
    秦临手紧紧握住缰绳,从父亲出来的那一刻,手便紧紧地攥住缰绳,直到看着父亲被几人押送上了木车,他掌心也攥出了一道血痕。
    从始至终,秦临都未置一言。
    风急天高,秦临抬头看一眼惨淡的天色,道:“再不启程就晚了,即刻押送罪臣秦章去西北边疆。”
    士兵们道:“遵命!”
    却在这时,秦临眼尾余光瞥到一处影子,转过头来,看到了一旁山坡上的秦瑶。
    余下的几人,包括秦章,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秦瑶身上。
    秦临低声吩咐士兵:“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
    他旋即策马走上山坡,过了会,停在了谢玉升的马前。
    秦瑶扬起声音,喊他:“阿兄!”
    她清瘦的脸蛋映入秦临眼中,让他一下就想到她在凤凰台那段不是人过的日子,心里漫上了一层担忧。
    时隔几月没见,兄妹两有太多的话想要倾诉。
    秦瑶拉过缰绳,让阿兄靠自己近一点,并握住了他的手背。
    存在于兄妹二人之间的默契,让秦临一下就意识到她这是在安慰自己。
    秦临笑了笑,面庞柔和。
    那张浓丽的面庞,如今褪去了一层的锋利锐气,变得稳重了许多。
    他反握了妹妹的手,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秦瑶道:“我也是,阿兄放心。”
    她俯下眼,朝山坡下面望去,只一眼就瞧见了木车上坐着的那个男人。
    二人之间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遥遥相望,秦老将军深邃的眼窝里,里面溢满了深深的关切、不舍、还有隐隐的愧疚,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
    秦瑶能感受到他身上悲伤的情绪,耳畔边浮起了那一夜他对自己说过的“不管怎么样,阿耶都是爱你和你阿兄的”,鼻尖发酸。
    秦瑶强迫自己转过头来,不再看自己的父亲,问秦临:“阿兄是来送阿耶走的吗?”
    秦临摇摇头:“阿兄会和阿耶一块走。”
    秦瑶略有不解,问:“为何?”
    风吹起衣袂飘扬,秦临笑了下,声音顺着风吹来:“西北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处理完,我奉陛下的旨意,前去剿灭残余的突厥部落。”
    秦瑶明白了,不舍地问:“非得这么急就走吗,我还没和阿兄说上几句话呢,这么久没见面,我很想阿兄。”
    秦临听了后,心里不舍的情绪加重,很想伸出手来,抱抱自己的妹妹,道:“不止是因为突厥的原因,还有旁的缘由,阿兄要去接丹阳县主回来。”
    秦瑶微微一愣:“丹阳县主吗?可她不是已经嫁给突厥可汗了吗,阿兄去找她,难道是......”心里放不下她吗?
    后面的话,秦瑶没再说下去。
    秦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确实是心里还挂念着她,她生性胆小害怕,若是突厥亡族了,必定慌乱不知所措,我前去找她,将她回中原,还要帮她治好眼睛。”
    秦瑶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兄长,会在丹阳县主嫁到突厥的整整三年之后,还挂念对方。
    不止是她,恐怕别的熟悉秦临的人,都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他心中必定早就淡忘了这一个人。
    这样的举动,恐怕又会引起人在背后议论。
    显然,秦临是不在乎的。
    想到这里,秦瑶又握住秦临的手,道:“阿兄想去找便去找吧,把丹阳县主接回中原,我给你们下懿旨,给你们赐婚。”
    他倾身去抱秦临,这一个动作她从小到大做过无数回,将兄妹二人的两颗心拉得无比的贴近。
    秦临的怀抱炽热且温暖,秦瑶依依不舍道:“阿兄,你早点回来,我在长安城等你。”
    秦临紧紧地抱住秦瑶,道:“我会的。”
    待二人松开,秦临抬头看向秦瑶身后的谢玉升,道:“把瑶瑶交给你了。”
    谢玉升朝他颔首示意,“放心。”
    长风穿过树林,几人策着马,往山坡下奔去。
    秦临催促木车行走,而木车上的秦章,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身子往前一倾,口中唤出了一句:“瑶瑶。”
    而他身侧的几个士兵,立马压住了他的肩膀。
    车轮碾起地上黄沙,风里尘土漫漫飞扬。
    秦瑶注视着他,眼眶湿润,张了张口,轻轻声音的消散在风里,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
    “阿耶,保重。”
    秦章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用一种希翼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秦瑶的面庞,想要看一眼,再看一眼,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官道之上,化成了一道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清楚。
    秦瑶心里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她仰起头,在心里平复好心绪,道:“我们走吧。”
    马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山间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阳光从巨大的树冠之间晒落,洒落二人的身上。
    马儿慢悠悠地行走林间,秦瑶身子往后靠,倚倒在他胸膛上,仰面感受林间和煦的阳光,眉目惬意而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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