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寻聿明把话说完,他抢先一步打断,“时间不早了,先让安格斯先生登机,有什么事我们请律师转告吧。”
    他左手搭上寻聿明左肩,用力握了握他削薄的肩胛骨,低头看着他的目光像一片波澜不兴的海,深邃而平静。
    寻聿明望进他眼里,沸腾的那点心头血慢慢凉下来,冷着脸转过头,没再做声。
    庄奕面无表情地看向安格斯,右手一摆,示意他快走。
    安格斯嘴角一挑,走出两步,又回来道:“哦,对了,忘记告诉你。”
    他温和地笑着,“上届费尔德奖的评选小组我也参加了,其实你第一轮的票数,和原本霍普金斯的那位获奖者持平,所以大家又在你们之间投了第二轮。”
    “当时我觉得他的研究更有价值,所以劝说另一个支持你的评委和我一起,在第二轮中投了你的否决票。没想到那个人命短,你还是顺位拿了奖,可能真是运气吧。”
    “……你说什么?”寻聿明脑中“轰”的一声,脚步一颤,险些跌倒。
    安格斯耸耸肩:“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你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
    寻聿明脑海里轰雷掣电,耳边一片死寂,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眨眨眼,退后两步,嘴角扯了扯,似笑而非笑。
    “明明。”庄奕生恐他晕厥,忙伸手扶他,“明明,看着我!”
    寻聿明像个醉酒的疯汉,摇摇欲坠晃了两下,突然,一个箭步冲上,“砰”的一拳砸向了安格斯,手骨到肉实实在在的一声闷响。
    周围人包括庄奕都吓呆了,寻聿明此生从未动过手,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但他的意识控制不住动作,当他发现自己的拳头正朝安格斯挥去时,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安格斯已嘴角带血倒在了地上。
    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感觉好像有人抓住自己胳膊,接着脸颊一阵冰凉,碰上了大理石地面,下一刻,自己便被人拖了起来,动作粗暴得不可能是庄奕。
    寻聿明眼前景物“刷刷”倒退,他试图寻找庄奕,却什么都看不清晰。周围世界对他而言犹如一部画质粗糙的默片,每个人都在晃动,每个人都在说话,只有他什么都听不见。
    听力再次恢复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一间四面不透风的房间里,屋里白墙白灯晃得人眼睛酸疼。寻聿明想站起身,手腕一扽,却被锁链拷在了椅子上。
    他低头看看这把不锈钢椅子,再看看对面的白色塑料桌,瞬间恍然:这里想必是机场警务室或者就近的派出所。他刚才打人闹事,肯定被安保人员制服了。
    寻聿明忽然觉得很可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嘶——”颊边一阵刺痛,是刚才磕到的地方。
    他支起耳朵,听见门外有人在低低地争辩,有的用英语,有的用中文。
    其中有一个说汉语的声音,寻聿明极其熟悉,是庄奕,想来说英语的便是安格斯的助手威尔。
    他叹了口气,盯着自己的脚尖呆呆出神。
    不一会儿,门锁窸窸窣窣响了两声,一个穿蓝制服的女警察走了进来。她梳着齐耳短发,看上去精神利落,表情却严肃得吓人。
    庄奕趁着她关门的空隙,朝寻聿明点了点头,口型分明是“别怕”两个字。寻聿明一笑,转过脸没吭声,他现在全身都疼,却只想笑。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还笑得出来?”女警察拿着本笔录坐到塑料桌后,竹筒倒豆子似的问他:“姓名,年龄,职业,受教育程度,说说。”
    “我叫寻聿明,寻找的寻……”寻聿明耷拉着肩膀,不冷不淡地交代着个人信息,他眼里透着破罐破摔的颓丧,连恐惧都没了。
    女警员听他说到“我是西湾医院的大夫”,蓦地抬起头:“前段时间上电视那个是你吗?”
    “是我。”寻聿明颔首。
    女警员显然没想到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会公然在机场撒泼,态度顿时和缓了不少,“那你为什么打人?”
    “为什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冲动役使着他,愤怒驱动着他,拳头便不由自主,挥了出去。
    寻聿明深吸一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事无巨细,将这些年与安格斯的恩怨情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本以为再提这些事,自己心里一定会酸楚,没想到竟说得如此平静,仿佛置身事外。
    “我知道了,你在这儿等会儿。”女警员起身出去,不知和谁商量了什么,很快又回来说:“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受害人也不追究的份上,这回就放你走了。十五个工作日内,去指定银行把罚款交了。”
    寻聿明道声谢,让她给自己解开手铐,活动活动手腕走了出去。
    庄奕正等在门口的走廊里,见他出来,先递给他一杯热奶茶,“怎么样?哪儿不舒服吗?”
    恰巧女警员从里屋出来,闻言翻了个白眼,没挨打没挨骂,不过是在里面稍坐片刻,怎么会不舒服?
    “我没事儿。”寻聿明笑笑,接过奶茶喝了一口,“去拿行政处罚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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